☆、第25章 套孫媳
翌日恰逢納蘭遠(yuǎn)自西南歸京，謝氏替他備了接風(fēng)宴，一家人和和氣氣同桌吃食。
席間談笑，謝氏一個勁兒地與胡氏夸贊親生子峻哥兒的課業(yè)。她如今不好太針對納蘭崢，總得尋些旁的事做，譬如叫峻哥兒與嶸哥兒爭爭寵。
納蘭遠(yuǎn)聽了自然高興，隨口考問了兩個孩子幾句，一個問的詩文，一個問的兵法，聽他們俱都答得上來倒也欣慰。完了偏頭見納蘭崢將那卵白釉碗里的蝦仁蒸蛋吃得一粒沫子不剩，就笑道：“我看崢姐兒倒凈想著吃了。”
納蘭崢還未來得及回話，就聽祖母笑瞇瞇地說：“你管她這個做什么，女孩家沒心事，愛吃是好事。”
謝氏也道：“可不是，崢姐兒如今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該要多吃些的，瞧這身板瘦的?！闭f罷又看向納蘭沁跟前那碗尚未動過筷的蝦仁蒸蛋，“沁姐兒，你妹妹愛吃這個，將你這碗給她遞了去?！?/p>
這一個個的……好了，她知道自個兒不長胸了，能不能別逼她了！
一口還吃不成個胖子呢，那長胸的事是一蹴而就的嗎？她才十二，葵水都沒來呢。
納蘭崢拒絕道：“祖母，母親，我吃不下了，二姐也要長身子的?！?/p>
她本以為納蘭沁被謝氏那話說的該是不高興了，哪知她一點眉頭沒皺，反而笑道：“母親說的是，四妹妹多吃些，我是不愛蝦仁的?！蓖炅司徒猩磉叺难诀邔⑼脒f了來。
她嘴角笑意太盛，眼底卻分明是冷淡的。納蘭崢覺得她古怪，可這蝦仁蒸蛋里又不會有毒，她想不出哪有問題，只好暫且不理會了。
話完了家常，胡氏偏頭與納蘭遠(yuǎn)道：“你不在的這些日子，京城里生了不少事，連我一個內(nèi)宅婦人都聽聞了，說是陛下病了，皇太孫代理朝政，將戶部侍郎以貪污罪問斬了，還清查了許多官員。你看，咱們國公府可有什么牽連？”
納蘭家的飯席上是很少涉及政事的，納蘭遠(yuǎn)也不會與婦人家說道這個，卻看胡氏似乎十分憂心，竟是等不到私下尋他就急迫著問了，只好斟酌一番道：“母親，您放心，兒子行得端做得正，不會受那些牽連?！?/p>
胡氏點點頭：“我也是聽人說的，說太孫年輕氣盛，行事魯莽，此番剛一接手政事便斬了這許多官員，實在過頭了?！?/p>
納蘭崢聽見這話一愣，有些奇怪祖母都是從哪聽來的這些顛倒是非的話，又見父親搖了搖頭：“母親，您莫聽旁人瞎說，太孫的能力都是朝臣們看在眼里的，連兒子也心悅誠服。此番陛下臥病，若非太孫力挽狂瀾，哪能如此快就將那些貪官連根拔起?！?/p>
胡氏這才放下心來：“左右你回府前已先面見過圣上了，想來是沒有大礙，倒是我多心了。你也算將西南匪患處置得不錯，陛下可有嘉賞？”
納蘭遠(yuǎn)心里已有些不悅了，卻又不好當(dāng)著這么多小輩的面違拗母親，就不大自然地笑起來：“母親，沒得您這么心急的，陛下身子尚未痊愈，這些事都交給太孫在做呢?！?/p>
“那太孫就沒說些什么？”
納蘭崢聽了這半晌，記起一月前陛下說要扶植魏國公府的事，實在覺得汗顏，心道陛下若曉得他們納蘭家這般勢利，可不得寒了心，還扶植個什么勁呢！
況且了，照陛下的說法，命父親下西南本就是對魏國公府的嘉獎了，祖母不曉得，若是沒有這一趟，父親可得遭殃了。
她咬著筷子，心知這些事不能說出來，卻又憂心祖母哪天與外人說道這些，傳到天子爺耳朵里去，因而明知會得罪人也不得不婉言提醒道：“祖母?！?/p>
長輩談事，小輩不好插嘴，她只先叫了一聲，待得了祖母首肯才繼續(xù)道：“阿崢覺著，父親在右軍都督府里頭當(dāng)差，西南那地界的事本就是咱們魏國公府該管的，沒什么嘉獎不嘉獎，若匪患不解決，生了亂子，才有得受罰呢！”
胡氏聽見這話就皺了眉：“崢姐兒這是什么話，你可是我納蘭家的孩子！”
她這是拐著彎子責(zé)罵納蘭崢向著皇家，胳膊肘往外拐了。納蘭崢不知該怎么解釋里頭緣故，虧得納蘭遠(yuǎn)是見過陛下了的，自然也曉得實情，就安撫道：“母親，您別生氣，崢姐兒說得不錯，這些都是兒子的本分。陛下是愛重我們國公府的，只是時機(jī)未到罷了?！?/p>
胡氏一聽“時機(jī)”二字暗示就明白過來，臉色好看一些。倒是納蘭崢憋悶了一肚子的不舒爽，也不知自己這是怎么了。
一直到席散了，納蘭遠(yuǎn)才喚她去書房。
她跟著父親進(jìn)到里屋，見他屏退了下人闔緊了門窗才同她道：“崢姐兒，父親去過宮里了，都曉得了。”
她不大明白父親的“曉得”是指什么。是陛下沒病裝病，還是陛下預(yù)備扶植魏國公府，亦或是陛下有意撮合她與湛明珩呢？
這三樁事沒一樁小的，她怕父親詐她，咬著唇問：“父親，您都曉得什么了？”
納蘭遠(yuǎn)霎時又好氣又好笑：“不是你祖母說你，我看你確是胳膊肘往外拐了。怎得，你連父親也信不過了？”
“阿崢也是憂心咱們國公府罷了！”她爭辯起來，“反正論起繞彎子的本事，我可比不過你們大人，我也是被陛下詐怕了，如今父親說是什么就是什么罷！”
瞧這女娃伶牙俐齒的，誰能說得過她！
納蘭遠(yuǎn)搖著頭笑笑：“好，父親不與你繞彎子。只是你以為，陛下還指望你一個女娃口風(fēng)能有多緊？既是將話講給了你聽，便也沒有要瞞我這國公的意思，你曉得的那些父親自然都曉得了?！彼f著朝納蘭崢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邊來，“陛下的病情且先放著不說，我問你，你可有意做這太孫妃？”
她叫父親別繞彎子，這下好了，太直接了。
納蘭崢攥著衣袖斟酌起來。
她并非是喜歡逃避的性子，恰恰相反，一旦心底有了模棱的事，便會忍不住幾次三番考量，甚至自己與自己鉆起牛角尖來。否則她這一月也不會如此心浮氣躁。
她前世深居閨閣，識人頗少，婚嫁事宜也備得晚，到死都未有眉目，因而并不十分懂得男女間的事。她只是覺得，自己是不討厭湛明珩的，甚至當(dāng)真舍不得他結(jié)業(yè)。
她太習(xí)慣他的存在了。習(xí)慣了他小事上欺負(fù)她，與她拌嘴，也習(xí)慣了他大事上護(hù)著她，替她出頭。五年朝夕并非玩笑，便說這一月，他忙著處理朝政，她就總覺身旁少了些什么，念書都難靜心。
可不舍歸不舍，倘使那唯一的法子是嫁給湛明珩，她就忍不住要退卻了。
他不是什么明家三少爺，而是皇太孫。她若做了太孫妃，將來指不定就是皇后了?？苫蕦m是個什么地方？那是龍?zhí)痘⒀ā?/p>
她見過謝皇后與姚貴妃口蜜腹劍笑里藏刀的樣子，見過那后宮佳麗三千人，個個都是人精里的人精。她們一輩子過得膽戰(zhàn)心驚，稍不留神便要被居心叵測的人咬上一口。
她不想做第二個謝皇后。
她本非無憂無慮長大的閨閣小姐，在內(nèi)宅謀算斡旋了這么些年已是疲憊至極，她未曾想過婚嫁該當(dāng)如何，可倘使真要考量，她希望自己能夠不要那么疲憊了。
她默了半晌道：“父親，太孫很好，我也不討厭太孫……可我不想做太孫妃?！?/p>
納蘭遠(yuǎn)竟然吁出一口氣來，點頭道：“父親知道了?！?/p>
她也跟著吐了口氣?？伤阏f出來了，只是卻并未因此輕松幾分。她不想吃茶可以不吃，難不成不想嫁人也可以不嫁嗎？
那可是當(dāng)今圣上的主意。
納蘭遠(yuǎn)沉默一會兒，忽然道：“你可知陛下與父親為何多問你這一句？”
她誠懇搖頭：“阿崢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倘使您與陛下，亦或僅僅陛下希望我做這太孫妃，我也沒得能選。我是如何想的又有什么要緊？不如關(guān)切太孫如何想的才是?！?/p>
“你這話卻是說錯了。你以為，陛下只是單單意圖與魏國公府結(jié)親嗎？”
“父親這話是什么意思？”
“倘使陛下?lián)竦氖俏簢罂刹槐剡^問你的意愿，且你還有兩位姐姐，從年紀(jì)看，她們哪一個都比你合適?？善菹?lián)竦膮s是你?！彼遄昧艘粫翰诺溃澳憧芍?，古來幾位太孫能得善終？你也是讀過史書的，仔細(xì)算算，想來屈指可數(shù)?！?/p>
納蘭崢的眼皮驀然一跳。
“陛下?lián)窳四悖钦J(rèn)為你對太孫登基乃至治國將有助益，因而才問你愿不愿意，你能明白父親的意思嗎？”
納蘭崢不說話了。
她忽然記起五年前臥云山的那樁事，記起了太子奇怪的死，記起了前不久碩王與戶部侍郎間的古怪。
“父親，太孫如今還岌岌可危嗎？可我一個閨閣女子，也不懂得許多，陛下又如何認(rèn)定我對太孫將有助益？”
“那就是陛下的考量了，父親以為，陛下身居高位多年，最是精明，絕不會識錯了人?！?/p>
“如此說來，父親也希望我做太孫妃嗎？”
納蘭遠(yuǎn)搖了搖頭：“父親說了，古來幾位太孫能得善終，即便此番所見，咱們的太孫的確魄力非凡，卻也須知，他的周身多的是豺狼虎豹，但凡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成為王，敗為寇，那個位子太高了，要么坐上去，坐穩(wěn)當(dāng)了，要么摔下來，摔得粉身碎骨?！?/p>
納蘭崢忽然覺得喉嚨底有些干澀。
“你祖母總巴不得你嫁給皇家，父親也曾那樣想過，只是五年前臥云山那樁事后卻沒了這念頭。咱們魏國公府的富貴，不須你一個女孩家來成全，父親不求權(quán)勢，但望你們幾個孩子都能安穩(wěn)順?biāo)煲簧！?/p>
她點點頭，垂著眼想了一會兒：“父親，方才是我答得太快了些，此事還得容我……容我好好想想?！?/p>
納蘭遠(yuǎn)聞言倒是訝異，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還道我的崢姐兒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怎得，你這就改了主意？”
“阿崢還是不想做太孫妃的！只是……”
她憋了半晌臉都漲紅了，卻是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納蘭遠(yuǎn)面上望著她笑，心里頭卻暗暗長嘆一聲。
方才那番確是他心里話不假，可卻也是陛下要他講給這女娃聽的。想是陛下早算準(zhǔn)了他家崢姐兒的心思，曉得如何能叫她心甘情愿做了他的孫媳婦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