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許磨蹭了片刻,繞過聞芊老老實實地在他對面坐好,很聽話地挽起袖子讓他把脈。
樓硯略診半晌,端詳他的臉色,頷首吩咐:“張嘴?!?/p>
他張開嘴。
樓硯擰著眉毛,頷首瞧了一陣,從他的臉色看得出,情況幷不是很好:“我告訴過你這藥吃了以后一日至少得喝十壺水,你是不是又忘了?”
朗許急忙搖頭。
他神色懷疑地冷眼瞧他,良久才開口:“發(fā)聲?!?/p>
朗許順從的“啊”了一聲,嗓音仍舊嘶啞難耐,像口破了的鑼鼓。
“這藥你吃了沒用,那就換一副,正好前些天圣上賞了我不少雪蓮,我再另外給你開個方子試試?!?/p>
言語間,樓硯伸手端起茶水飲了一口,面容驀地沉了沉,朝底下呵斥,“什么粗茶也敢拿上來?沒瞧見我正招待客人么,還不去換一壺!”
小道童原在旁邊出神,被他喝得一怔,趕緊應(yīng)聲利索地跑上前來把水撤下。
聞芊看著那道童出去,和朗許無言地對視了一眼,歪過頭來問:“我說樓大夫,你是什么時候棄醫(yī)學(xué)道的?聽說……皇上很器重你,信上怎么沒見你提?”
樓硯回答得很膚淺:“機(jī)緣巧合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們呢?十一月都到濟(jì)南了,耽擱了小半年才抵達(dá)京城,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末了,又問,“你們眼下住在哪兒?”
知道他有意岔開話題,聞芊卻幷未一語道破,“住在城南太師府楊家?!?/p>
“樓硯。”她語氣平平,“我和楊晉私定終身了?!?/p>
樓硯整理袖子的手有半刻停頓,隨即他嘆出一聲來。
“我就猜到你們倆這么折騰,遲早是有一天得假戲真做……說說吧?!?/p>
換好的新茶又奉了上來,還多添了幾碟糕點。
聞芊借著一盞茶的功夫長話短說地把在濟(jì)南的經(jīng)歷一一道來,期間也不著痕跡的繼續(xù)試探他在京城的人脈與活動,然而無一例外的,都被樓硯輕描淡寫的搪塞過去了。
時至正午,道童在他們談話期間擺好了一桌精致的素宴,雖然道士幷沒強(qiáng)制戒葷腥,但考慮到朗許的病情,樓硯還是堅持讓他用點清淡的食物。
飯桌上的氣氛有種陌生與熟悉交織起來的尷尬,聞芊無法言明那究竟是種什么感受,先前想好的許多話與疑問,竟莫名地有些說不出口。
約摸是在飯菜擺好的時候,門外的小道士隔著簾子請他示下:
“真人,誠意伯的大公子求見?!?/p>
樓硯正在布菜,聞言連頭都沒抬:“他來作什么?”
小道士手里舉著個錦盒,“秦公子說有要事相求,希望真人能賞臉一見。”
他將盒子打開時,聞芊發(fā)現(xiàn)那里面裝的是一柄玉如意,通身翠得發(fā)亮,一看便知是上品。
誠意伯秦君是承明三年被當(dāng)今皇帝賜封伯爵的功臣之一,由于前段時日的寧王案被牽連,如今還在牢里蹲著。
所以根本不用想也知道他兒子登門拜訪是為的什么。
樓硯只略一思忖便冷哼:“這種破爛玩意兒也送得出手,我現(xiàn)下不得空,讓他請回吧?!?/p>
小道士領(lǐng)命退下。
聞芊拿勺子在碗里攪了攪,喝了口湯覺得沒什么味道。
一頓飯吃到后面興味索然,沒等她開口問曹開陽的事,午時剛過,宮里便有宦官來傳圣上口諭,宣青玄真人即刻入宮,一屋子的人對此似已應(yīng)對自如,很快收拾好車馬。
樓硯將她二人送到院中,臨行前在聞芊肩頭一拍,“你們在京城盡管玩兒,若遇上麻煩,來找我就是?!?/p>
他言罷,匆匆回房更衣去了。
小道童把聞芊和朗許引到太清宮外,兩頂小轎早已備好,整整齊齊地停在臺階下。
不遠(yuǎn)處則站了個身形清瘦的青年,適才捧玉如意而來的道士正在和他交談。聞芊不自覺轉(zhuǎn)過頭,那青年看上去愁容滿面,把被退回的錦盒又往那道士手里塞。
對方仍舊例行公事的擺首。
他咬了咬嘴唇,雙腿一屈,險些給他跪下了,幸而這小道士動作快,扶著他的手?jǐn)r住。
“姑娘,該上轎了?!?/p>
聞芊看了一眼喚她的道童,一言不發(fā)地彎腰鉆進(jìn)去。
小轎晃晃悠悠,悶得人心里發(fā)慌。
朗許在到家時拉住了聞芊,用手指極緩慢,極認(rèn)真的給她比了一句話:
“你有沒有覺得,小硯好像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聞芊當(dāng)時抬手把他胳膊一推,口氣隨意地讓他別多想。
朗許猶豫著點點頭。
可這句話卻讓她翻來覆去地琢磨了一宿。
夜里,楊晉在桌前給她削桃子,聞芊擁著被衾怎么都無法釋懷。
“你要去怎么不提早告訴我?”他把切好的油桃裝盤,端到床邊去喂她,“問出什么來了嗎?”
聞芊幷未張嘴吃,只用手接著半塊桃子,神情凝重地?fù)u頭:“沒有,他嘴巴很緊,我一句也沒套出來。”
她思忖了半天又把桃子放了回去,抱膝問道:“你能不能和我講講那個曹開陽?”
楊晉嚼著食物,依言挨在聞芊身邊坐下,他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好要從哪里開始說起。
“曹開陽最早其實是建元帝的近侍。
“由于太/祖嚴(yán)禁內(nèi)侍干政,所以先帝也不喜宦官,連帶對自己身邊的人也一樣嚴(yán)厲苛刻。那會兒當(dāng)今就已經(jīng)開始結(jié)交宮中內(nèi)官了。
“曹開陽很會審時度勢,在今上靖難南下前便決定倒戈相向,不僅為他提供線索,在靖難途中又送去不少可靠的情報,好幾次替他化險為夷。
“當(dāng)今念他有功,登基后便給了司禮監(jiān)承筆太監(jiān)的位置?!?/p>
楊晉用手指摩挲下巴,“承明初年的時候,宦官的地位還沒現(xiàn)在這么顯赫,這老太監(jiān)韜光養(yǎng)晦,一直很低調(diào),圣上覺得他用起來順手,最后提拔成了東廠的掌印太監(jiān)……經(jīng)過,差不多就是這樣了?!?/p>
“當(dāng)時和他一同晉升的還有另外兩個人,之前我也同你說過。由于近來當(dāng)今有兔死狗烹之勢,我猜,他或許是想自保才招了樓硯進(jìn)宮,欲討圣上歡心。”
“他要自保,諂媚討好這倒也情有可原……”聞芊若有所思,“只不過,樓硯圖什么呢?”
她下床去走了兩圈,忽然轉(zhuǎn)身,“我記得,徐州的那個少監(jiān)郭昀是曹開陽的干兒子,如果樓硯和曹開陽一早就聯(lián)手了,那郭昀會不會是他的人……還有濟(jì)南府的花讓?!?/p>
以及被救出來給他制藥的殷方新。
聞芊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在春夜里無緣由地打了個冷戰(zhàn)。
“所以那個不想讓我上京的幕后主使,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