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提起求仙問道, 世人總是對道士更熟悉一些, 相比之下方士就顯得不那么家喻戶曉。
其實兩邊本就有互通之處,道士始于東漢, 是方士的分支與傳承, 那會兒“小神仙”的說法還比較普遍,而在晉朝后, 方士的風頭就漸漸被其蓋過, 以至于蕭條了很長一段時間,至今都沒能東山再起。
這些人,善于醫(yī)術、星相、奇門遁甲、占星卜卦, 聽上去的確很像那么回事。
“也就是說……他們很有可能都還活著?”聞芊回頭看了一眼滿山的金蟬脫殼,心里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對那些恩恩怨怨絲毫不感興趣, 也沒有萌生出要去將當年之事查個水落石出的念頭。
一切到了這里就已經算是塵埃落定。
至于他們還能不能相見, 至于那段流落在外的時光和每一個想念家鄉(xiāng)的夜晚,仿佛都不重要了。
從坡上下來時,她低低囑咐楊晉:“這件事暫時別告訴小朗?!?/p>
藕斷絲連的過去會讓人背上太沉重的包袱, 他聞弦音知雅意,無聲的點了點頭。
把墳場恢復了原狀,兩人回到村中的空地上。一鍋寡淡無味的蘑菇湯被吃了個精光,朗許正幫著楊凝摘了藥草來給施百川清洗傷口, 他對這座遍地是寶的山格外熟悉,但凡說得出口的,就沒有他尋不到的東西。
聞芊待他們忙完后才提出下山。
“村子有前后兩個出口,我們方才走的是南門, 這條道在當時一般不讓小孩子靠近,北門的話我印象更深些,不會再遇上機關?!?/p>
眾人將火堆熄滅,一隊病殘婦孺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寧靜的荒村走出來。
行至牌樓下,朗許終于忍不住駐足,萬分不舍地轉過頭。
綠樹濃蔭籠罩著的村落,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好像和記憶里的沒有一點偏差,所有的景物都定格在了十年前。
黃昏中會有勞作歸來的人,白云下升起炊煙裊裊,所有在乎的親人都在那里,他只要這么沿著小徑往上走,似乎便能與他們相遇。
“要是樓硯能來就好了?!鄙韨壤洳环纻鱽硪粋€輕柔的聲音。
他訥訥地回眸,正看見靠在楊晉懷中的聞芊——這個姑娘與初見時好似沒什么分別,和那雙眼睛對視久了,不知不覺竟能平復下來。
“你若是真的舍不得,留下也可以?!甭勡敷w諒的頷首,想尊重他的選擇。
朗許很認真地抿著唇沖她比劃:
我跟著你。
深冬的寒夜,在濟南城門即將關閉之前,五個人分外狼狽地出現(xiàn)在了暮色里。
只是過去了幾日,卻像有幾年那么長。
濟南府的錦衣衛(wèi)、衙門,甚至城外的駐軍全部出動了,一幫人圍著千佛山腳的密道又是挖土,又是繞路,夜以繼日不眠不休,誰也沒料到他們居然自個人回來了。
楊老將軍畢竟上了年紀,脾氣雖然壞,一口氣失蹤兩個孫兒說不著急是假的,老人家坐在正廳里整宿沒合眼,一聽到下人稟報,噌的就站起身,抬眼便怔怔地看見一群灰頭土臉的年輕人走進來。
楊晉背著臉色發(fā)白的聞芊,楊凝扶著肩頭血跡已干的施百川。
老楊家的香火真是鐵打的,受傷的全是人家!
楊晉已將人放在了帽椅內,楊老幾步上前,不用他開口就給聞芊簡單的檢查了下傷勢。
“不行。”他沉著臉,冷冰冰道,“這傷我治不了,帶她回房,過會兒我叫個骨科大夫來?!?/p>
楊晉在聽到他吐出前兩個字時,心就驀地往下一墜,此后的每一句都讓他的心沉重一分。
他一言不發(fā)地打橫抱起聞芊,在前面提燈婢女的指引下來到了西廂。
熱水、炭盆、換洗的衣裳早已備好,丫環(huán)得了老太爺?shù)牧睿诖蠓虻街鞍阉藕蚋蓛?,楊晉的手扣在門框上,猶豫了許久才退出去。
打發(fā)了院中哭著鬧著想進去幫忙的游月和菱歌,一炷香后,那位醫(yī)生姍姍而來。
看年紀他快有七十了,大約是楊老的舊相識,言行舉止間看得出兩人的關系很密切,連說話語氣和模樣都如出一轍的古板頑固。
老大夫身后有小藥童背著藥箱,他進門先凈過三回手,這才坐在床邊打量聞芊的形容。
受傷以來連日奔波,冷雨、稀粥、野菜、在山中為了躲機關亂竄,可想而知她此刻的氣色不會好到哪里去。
興許是已經有了數(shù),老大夫挽起袖子匆匆號過脈,便掀開被衾的一角,露出的恰好是那條傷腿。
聞芊才沐了浴,小丫鬟們?yōu)榱嗽\治方便,特地把中衣卷上去了一節(jié)。楊晉站在一旁,看到她原本修長瑩白的小腿上那抹觸目驚心的絳紫色,不由狠狠攥緊拳頭。
“大夫……”
不等他詢問,老醫(yī)生已顰眉打斷,“這斷骨其實不算嚴重,若及時醫(yī)治再輔以湯藥調養(yǎng),倒是能好個七七八八。可惜眼下耽擱得太久,淤血堆積,又影響到了筋脈……”
他頓了頓,抬眼時卻見對面的女子正神色沉靜地等著下文,便繼續(xù)道:“我會替你重新接骨,但能好到什么程度還得看自身造化。
“所幸現(xiàn)在不是炎夏,傷處不容易惡化,你結結實實用些湯藥,過個一兩月,不出意外的話下地應該是沒問題?!?/p>
聞芊緊接著開口:“那能跳舞嗎?”
老大夫許是鮮少見過這么心大的,當下冷哼:“跳舞?還上天呢,有這靈丹妙藥,我早給人供起來了?!?/p>
聲音剛落,察覺到聞芊眼里細微的變化,楊老抬腳往他膝蓋一踹,罵道:“怎么說話的,吐不出象牙來就給我閉嘴?!?/p>
老名醫(yī)挨了記打,倒也不介懷,垂頭收斂了一下,如實解釋:“我所說的‘下地’,是指勉強可以走動,要蹦要跳是不行的,每逢雨季傷處皆會作痛,這些你得有個數(shù)?!?/p>
她靠在軟枕上點頭:“好?!?/p>
見這姑娘說話實在是痛快,老大夫把多余的話都省了,“成,若是沒什么異議我就命人去熬麻沸散——這是我仿華佗調制的藥方,喝過后會周身麻木,但效果有限,或許只能輕微減少些續(xù)骨之痛,你做好心理準備?!?/p>
聞芊很順從:“您安排吧?!?/p>
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湯藥煮得很快。
楊晉一直立在門邊,看著她把藥吃下去,面前隔著好幾個伺候的下人,丫環(huán)們將熱水和干凈巾子陸陸續(xù)續(xù)端進來,不時輕擦著他手肘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