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半上午的時候,門前的下人拎著掃把在清掃落葉,看見他行色匆匆的進來,張口叫了聲“少爺好”。
楊晉草草頷首,“和我一同來的那位姑娘呢?”
少年指了指身后,“被夫人叫到房里去了?!?/p>
他先是一怔,隨即發(fā)問道:“去她房里作什么?”
“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p>
有什么事非得去娘那兒關(guān)上門說不可?
楊晉狐疑了片刻,心下瞬間有不好的預(yù)感,難道……是要驗身?
他不是沒聽說過深宮后宅那些懲治妾室和下人的法子。
若在從前,聞芊腿腳無恙時倒還好,如今她行動不便,萬一被人欺負了……
楊晉不敢深想,咬咬牙,當(dāng)下撩袍心急如焚地朝正院北房跑。
楊家大夫人的臥房,門正虛虛掩著,周圍不見丫鬟,里面卻隱約傳出人聲——聞芊的確在此!
他未及多想便破門而入。
“聞芊!”
正對著的是兩個一臉茫然和怔忡的小丫頭,二少爺畢竟已是青年男子,即便來夫人房內(nèi)也極少有莽撞擅闖的。
楊晉顧不得解釋,目光在四下環(huán)顧,外間沒人,里間的珠簾卻尚在微微晃動,是楊夫人的聲音:
“這東西要敷多久?涼颼颼的……快有一炷香了吧?”
簾子后聽到那個清脆嫵媚的嗓音。
“還早呢,得兩炷香的時間才能洗?!甭勡繁硨χ?,“這個呢叫做‘玉容膏’,唐朝時最盛行的療面方子,用珍珠、胡粉、水銀和豬脂調(diào)制而成的,適合冬季用,可治面容憔悴無光,青黑,發(fā)皺……每日睡前只要敷上小半個時辰,不出一個月,您這臉便能細膩光滑,還能白里透紅?!?/p>
“是嗎?”楊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頭,“難怪你都二十了,這臉蛋還跟小姑娘似的?!?/p>
“何止啊?!彼p輕一笑,另換了一盒脂粉,“您再試試這個,我特制的手膏,可以潤皮膚,防止干裂。”
三個女人湊在一塊兒往脂粉盒里舀了幾勺在手背上涂抹,嘖嘖稱其。
“確實比我平日里使的油脂好用多了……你這盒送我?那你自己還有嗎?”
“我多著呢?!甭勡防氖诌叢吝呅Φ?,“娘你要是喜歡,我那兒還有幾瓶利汗紅粉,夏日里止汗治痱子特別好用?!?/p>
楊晉:“……”
許是終于發(fā)覺旁邊站了個什么玩意兒,三人齊齊轉(zhuǎn)過頭來,楊凝同楊夫人臉上各自敷了層深綠色的不明物,只余雙目與嘴露在外,正眨著眼睛看他。
總算等聞芊伺候完楊夫人,楊晉拉著她一路走到長廊的僻靜之處。
“干嘛呀?!彼斡伤е?,笑盈盈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厲害,佩服我了?”
眼見周遭無人,楊晉才用力攬住她,心服口服地笑道:“佩服,在下自愧不如?!?/p>
聞芊懶洋洋地靠在他懷里,歪頭狡黠地開口:“方才跑那么急進來,怎么,擔(dān)心我???怕被你娘吃了不成?!?/p>
他無奈地輕嘆:“是啊……你怎么想出這招的?”
“早就告訴你了,女人對胭脂水粉生來就沒有抵抗力?!甭勡诽羝鹈嫉靡獾溃斑€不夸我?”
楊晉笑了笑,捧起她的臉低頭在唇上吻了一下,“是是是,你最厲害了。”
美色當(dāng)前她倒也坐懷不亂,兀自自得了一陣,有條不紊地安排道:“來,現(xiàn)在該和我說說你爹了。”
午后將新住處收拾妥當(dāng),聞芊帶著菱歌和游月去了東華門外的云韶府。
雖說放了人家鴿子,好在有楊家這面閃閃發(fā)亮的金字招牌,對方聽命來意,很痛快地便同意將她二人留下學(xué)藝。
旅途的終點到此為止。
原以為只是一場有去有回的游山玩水,想不到世事難料,揚州那片土地成了過往,這就要扎根京城了。
安頓好了兩個小姑娘,聞芊走上長安街,迎面的陽光照得她睜不開眼,四處客商云集,車水馬龍堪稱擁擠。
北京不愧為天子腳下,好像隨便哪個路人的出身來歷都不容小覷,連角落里要飯的乞丐似乎也有不為人知的故事。
可是,這里太大了,大得令她無法想像,單單只是四九城走上一天也走不完一半。
也不知白三娘和樓硯在這內(nèi)城、外城的哪處地方,他們的書信往來到兩個月前就中斷了,這會兒離開濟南多日,再有信寄來她也沒法收到。
聞芊攏攏散發(fā)。
決定等有空,讓楊晉幫自己找好了,反正他眼線多門路廣。
這么一想。
有個在錦衣衛(wèi)供職的男人還真是好使……
回到楊府時已近傍晚。
楊夫人正找了個裁縫在給朗許量身。他生得人高馬大,一個人得花去不少布料,平日沒有收入來源,又不好意思老找聞芊討,總是幾件衣裳輪流換,湊合著能穿幾年,非常好養(yǎng)活。
楊夫人素來最是看重儀表的,眼見他手肘的料子都磨起了毛,忍不住叫人來改頭換面。
一屋子人湊在這尊龐然大物面前,商量著該做個什么款式,朗許雖被人圍觀慣了,此刻也分外窘迫,不住伸手撓頭,惹得老裁縫得踮腳把他手拿下來好幾回。
楊老爺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從外面回來的。
他一進正院,所有的動靜都隨之戛然而止。
楊漸如今已年過半百,坐著內(nèi)閣首輔的位置讓他整個人因為操勞愈發(fā)蒼老了許多,好官和貪官的區(qū)別,就是一個累死,一個玩死,這把年紀(jì)了他還是瘦長的一條,可見日子過得有多不容易。
楊老爺忙了一整日,身上風(fēng)塵仆仆,面容卻照舊精神抖擻,他負手走進來,好似對這一大幫突然冒出的甲乙丙丁不感興趣,只徑直朝前行。
楊夫人瞧見他回家,立時滿臉笑容的迎上去,“老爺,您回來了?!?/p>
“晚膳已經(jīng)備好,您看要不要這就擺上?”她正要解釋,“哦,這些都是……”
楊漸抬手打斷,“先不急。”目光倒是極準(zhǔn)確的落在了聞芊臉上,略一打量之后,沖她頷首道,“聞姑娘是吧?”
“你,隨我來書房一趟。”
他說完這句話,楊晉已經(jīng)轉(zhuǎn)過眼。
聞芊卻波瀾不驚地笑笑:“好?!?/p>
楊閣老是在承明十年,也就是當(dāng)今圣上第一次內(nèi)閣大換血之后接任首輔的。十幾年來坐得四平八穩(wěn),相安無事,這都得歸功于他和稀泥的技術(shù)。
楊漸是個很懂官場生存之道的人,沒有什么驚世駭俗的改革和抱負,文武百官中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也沒誰敢得罪他,一直以來維持著朝廷太平的局面,朝內(nèi)朝外頗負盛名。
然而越是平靜的湖面,底下就越是洶涌湍急。
楊閣老白天得應(yīng)付一堆焦頭爛額的國事和一群明槍暗箭的同僚,晚上回家還得面對兒子丟給他的意外“驚喜”,很是心累。
出了一次外差,用了整整一年,除了牽出寧王的逆黨,剿滅紅蓮教余孽,還額外捎了個女人回家,楊漸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坐在太師椅內(nèi),手撐著額頭勉力平復(fù)心緒,正琢磨要如何開口,那面前站著的姑娘突然一聲抽咽,竟低低哭了起來。
楊閣老有些懵,忙放下胳膊望過去。
聞芊側(cè)著身,掩面拭淚,雙目一圈通紅,模樣委實可憐。
“……姑娘這是怎么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聞芊:我厲害么?】
【阿基:裂裂裂裂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