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聽完有些失望,楊晉解釋:“此人是慕容先生的心腹親信,在他跟前很說得上話,你不妨先去探探口風(fēng)?!?/p>
轉(zhuǎn)念一想覺得也對,聞芊頷首:“好,那你等我收拾收拾。”
初初聽到這話,楊晉眼皮便驀地一跳,只得吩咐:“……你收拾快點?!?/p>
“知道?!?/p>
走出樂坊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了,陽光晃眼。
楊晉頗無奈地看著一旁撐傘信步而行的聞芊,臉上妝容精致,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忍住不讓自己嘆氣。
慕容鴻文之所以選擇在廣陵致仕歸隱,除了附近山頭有個莊子外,城中還有賣布匹的鋪面,眼下他們二人正是往這個布店方向去的。
聞芊的算盤打得很長遠(yuǎn),這次去清涼山莊不能一點準(zhǔn)備也沒有,趁此機(jī)會不妨多套套話。
思及如此,她把衣服往下拉了拉,將鎖骨露出來。
反正美人計是屢試不爽的。
然而,當(dāng)見到那位長隨后,聞芊又默默地把衣衫拉了上去……
失算了,對方是個老頭。
布店里的生意很冷清,老長隨拿著筆,有板有眼地邊問邊記。
“姑娘的樂坊屆時準(zhǔn)備了幾支歌舞?”
“三支,水袖、凌波、敦煌舞?!?/p>
“哦,有戲嗎?”
“昆腔和秦腔都有。”
“嗯……聞姑娘,咱們這次中秋晚宴,老爺請了不少達(dá)官顯貴,雖說還有其他雜耍,但你們樂坊的歌舞是重頭戲,還請姑娘多費(fèi)心思?!?/p>
“知道……”
對方例行公事地盤問,聞芊興致缺缺地回答,最后百無聊賴地玩起了指甲。
與之相比,楊晉就顯得游刃有余得多了,很快便和那老長隨攀談起來,兩個人相見恨晚,天南地北地開始扯淡,聊到興致濃時,竟盛情邀請他去內(nèi)堂看看。
楊晉一面含笑推辭說“如何使得”,一面倒也身體頗為誠實地跟著他往里走,將進(jìn)門時還不忘側(cè)頭朝聞芊望了一眼。
“……”
總覺得他那神情帶著挑釁,聞芊心有不甘地咬住嘴唇,不服氣地四下環(huán)顧,這么一打量,還真讓她發(fā)現(xiàn)一個人——柜臺前認(rèn)真擦桌子的小伙計。
瞧樣子約摸才十六七,年紀(jì)輕輕,生得很是青澀,一看就是極容易被套出話的類型。
聞芊當(dāng)下露出一絲笑意,略整了整衣襟站起身。
伙計剛把茶杯擦干凈,冷不丁看見她在跟前坐下,先是一楞,隨即便赧然地低下頭去接著用力擦桌子。
聞芊支著手肘看他,笑道:“小哥是店里的伙計?”
那人低著頭說不是,“我是跟著方伯來的,平時給他打打下手……”
她聞言笑得嫵媚,“這么勤快?不是伙計還給店里打雜呀?”
這小廝便更羞赧了,活兒干得愈發(fā)用力,只是不說話。
聞芊倒也不為難他,湊過去往深里問:“誒,我問你,你們老爺,平時很愛看戲聽曲兒么?”
“也……還好,聽說早些年家里養(yǎng)過戲班子,后來遣散了。現(xiàn)在逢年過節(jié)會請人到家里來唱,也會自己出去看,平日里倒是沒有?!?/p>
她想了想,語速緩慢:“那……可有在外面置宅子?”
年紀(jì)小歸小,但對方一聽就懂了,當(dāng)下?lián)u頭,“沒有的事,我們老爺可專一了,自打夫人死后,就再也沒娶,別說外宅,續(xù)弦都沒想過。”
真那么專一還能欠一筆三十幾年的陳年風(fēng)流債?聞芊在心中腹誹。
難道說,是因為正妻死了,覺得內(nèi)心有愧,才對棠婆不聞不問的?
倘若如此,也應(yīng)該派人來報個信,怎么說都不能放著一個從教坊司逃出來的官妓不管吧,這若是抓回去了,豈非兇多吉少。
她猶在思忖,那小廝卻偷偷瞟了她好幾眼,最后方支支吾吾地開口:“姐、姐姐你……是不是中秋,也要去山莊……”
聞芊回過神,目光落在他身上,嫣然一笑,“是啊,怎么?想看我跳舞?”
小廝滿臉緋紅,先是微不可見地頷首,隨即才道:“我、我們老爺不愛收人送的禮,也不愛人碰到他的手……姐姐你……到時候當(dāng)心著點,老爺為這個發(fā)過好幾回脾氣?!?/p>
她聽完意外了一下,微微一笑,嗓音輕柔:“多謝了,小弟弟?!?/p>
對方局促地點頭,臉紅得越發(fā)厲害。
聞芊覺得這人有意思,不經(jīng)意見他發(fā)絲間夾著朵桂花,便順手輕輕捋下。
那邊楊晉和老長隨從內(nèi)室出來,一抬眼正看到這一幕,神色不由一凝。
還沒等聞芊把桂花摘下來,手臂驀地收緊,只聽楊晉說了句“告辭”拽著她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呀。”聞芊總算瞅準(zhǔn)機(jī)會將他手甩開,揉著手腕嗔怪道,“我話還沒說完呢?!?/p>
楊晉皺著眉,凝眸看她:“你安分點吧!”
“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他臉色陰沉,眼底里似乎隱約鋪了層惱意:“我里面替你套話,你又在作什么?”
聞芊理所當(dāng)然:“我自然也是在套話啊?!?/p>
楊晉斥道:“你那也叫套話?!”
她心下不悅,跟著懟回去:“為什么不叫?”
“那還是個孩子,他才多大?”楊晉直視著她,忽然道,“你是不是什么人都下得了手?”
這一句話的含義還未及深想,聞芊的火氣已驟然往上冒,瞇起眼問他:“你什么意思?”
楊晉微別過臉,“我沒什么意思?!?/p>
她繞到他正面,踮起腳一把揪住他衣襟,“別以為我不知道?!?/p>
“你不就是認(rèn)為我輕浮浪蕩,丟了你楊大人的臉么?你們楊家那可是金字招牌啊,走哪兒都有人捧著?!?/p>
聽到后半句,楊晉怒意頓生,呼吸上下起伏,當(dāng)即脫口而出:“便是又如何?!”
“你!……”
聞芊憤然不已,松開手把他一推,冷冷道:“楊晉,你要是覺得幫我這個忙掉了你身價,大可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我聞芊又不是沒你不行。大不了咱們今后各走各的道!”
他正欲開口,聞芊卻哼了一聲,扭頭疾步離開。
楊晉兀自在原地氣惱,同樣冷哼一聲往相反而行,走了沒幾步,終究又調(diào)轉(zhuǎn)了頭,怒氣沖沖地跟了上去。
原本等在不遠(yuǎn)處的錦衣衛(wèi)們已備好了轎子,眼見他二人肩幷肩沉著臉,視而不見地繞過去,一行人面面相覷,干瞪著眼,只能不動聲色地緊隨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