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素和李錦瑟依舊低著頭,看不出什么。李錦笙已平復(fù)了情緒,一臉平靜,唯有段雯秀,耳根紅透,羞澀難當(dāng)。
侯夫人心里有了底,道:“老夫人慢走,改日我們找空好好說說話?!?/p>
“今天叨擾夫人了,請留步?!?/p>
兩人客套一番,常氏帶著幾位孫女離開了侯府別院。
出了侯夫人的住處,幾人心思各異。回去后,常氏說是乏累,要歇息一下。幾位姑娘難得聚得齊,一起出了常氏的房間。
段雯秀的心頭已是活泛開了,那位連四公子真是好相貌。加上侯府公子的身份,這樣的姻緣千載難逢。
母親說得對,她也是李家的姑娘,就算不姓李,也是在李家長大的。她和姐妹幾人一樣,都喚同一個父親,李家姑娘配得上的親事,她也能配得上。
李錦笙隱晦看她一眼,心下冷笑。
“方才我瞧著連家的四公子,真真是神仙人兒。又是侯府的公子,金尊玉貴,還有侯夫人那樣的好嫡母,還求什么姻緣,怕是挑花了眼吧?!?/p>
段雯秀一聽,泛起的底氣又壓沉下去。
是啊,這樣的富貴公子,出身侯府,必是姻緣不愁的。她不過是李家的繼女,能有資格匹配嗎?
李錦素和李錦瑟照舊是低頭不語的,可李錦笙話鋒一轉(zhuǎn),就到了李錦素的頭上,“我們姐妹幾個,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論身份,自是三妹妹最高。既是嫡女,還是鄉(xiāng)君。也就三妹妹將來不愁,定能有個如意郎君??蓱z我…是個庶出,庶出和庶出都是不同的……”
她說著,順勢拉著李錦素的手,“好妹妹,以后大姐少不得還要仰仗你。你身份這么高,便是侯府公子也是配得上的。將來若你出息了,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姐妹?!?/p>
段雯秀臉色不好看了,眼神像藏了刀子一樣,看向李錦素。幾個姐妹中,最有可能覓得好姻緣的只有這個三妹妹。
方才那侯府的四公子,三妹妹是攀得起的。
“大姐說得沒錯,三妹妹以后一定不要忘了我們的姐妹之情。錦瑟,你說對嗎?現(xiàn)如今我們姐姐還能親親熱熱地說話,等以后出了門子,嫁的門第不同,恐怕連站在一起說話的資格都沒有?!?/p>
李錦素不著痕跡地脫開李錦笙的手,“姐姐們何苦打趣我,我再是如何,也是李家的姑娘,萬不會有不認(rèn)姐妹的一天。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zhǔn),祖母最是心疼大姐姐,依我看大姐姐以后才是過得最好的一個?!?/p>
段雯秀剛才對李錦素的酸氣立馬散了,娘說過,她的對手只有李錦笙。
“三妹妹說得沒錯,祖母這么疼愛大姐姐,什么好事第一時間想的都是大姐姐,我們哪里能比?!?/p>
一想到那俊逸的男子,竟然是祖母替庶姐謀的姻緣,她心里便嫉妒難當(dāng),酸溜溜的。不行,她一定要想法子搶過來,不能什么好處都讓李錦笙占了。
李錦素心知李錦笙為何要說這些話,無非是想讓段雯秀和自己對上,她穩(wěn)坐高臺,看她們斗得你死我活。
可惜,自己還真不想如對方的愿。
李錦瑟自始自終沒說一句話,這個時候輕輕扯了一下李錦素的衣袖,用幾人都聽得到的聲音道:“三姐姐,我還有經(jīng)書沒抄完?!?/p>
一說到經(jīng)書,幾人就歇了話題,大家都分了任務(wù),或多或少而已。
李錦笙笑道:“往日里我真是看走了眼,不想我們姐妹幾個中,就數(shù)四妹妹最懂事。”
“大姐姐,你可別嚇到四妹妹。她膽子小,經(jīng)不起你這么說。我們再懂事,也比不過大姐姐你。大姐姐一片純孝之心,最得祖母的看重,我們幾個不能近身侍候,也只能在其它事情上費些心思,萬不及大姐姐?!?/p>
“三妹妹越發(fā)會說話了。”
“大姐姐,我覺得三妹妹說得對?!倍析┬阋哺胶?。
李錦笙看著她們?nèi)耍蝗恍α艘幌?,“真是好極,三位妹妹都令我刮目相看。也是,我們姐妹都是孝順的,我也要去抄經(jīng)書了,妹妹們慢走。”
說完,她昂著頭進(jìn)了屋子,外面的三人便各自散了。
寺中的規(guī)矩是過午不食,午膳過后,香客們?nèi)羰丘I了,會吃一些自己帶來的點心再喝點茶水對付。
李錦素不抗餓,常氏給她們每個人分派的只有三塊小小的酪皮酥。這點東西下肚,跟沒吃差不多。得了常氏的命令,幾人都各自在房間里抄經(jīng)書。
一直到半夜,風(fēng)平浪靜。
她幽幽地嘆一口氣,總覺得這平靜不太真實,翻了一個身朝里。似乎有風(fēng)吹進(jìn)屋子,渾身不由得汗毛倒豎。心里猛地一提,摸到枕頭下的匕首。
感覺有人靠近床邊,差點尖叫出聲,舉起匕首,正要跳起來。
“是我?!鼻逶饺缋溆裣鄵舻穆曇?。
是表姐。
她捂著心口,身體癱軟。深吸了兩口氣,慢慢擁被坐起。瞧一眼小床上睡著的墨語,心里閃過一絲納悶。
“表姐,你怎么來了。”
“路過。”
好爛的借口,是什么樣的行程能在半夜里路過大濟(jì)寺。心下感動,表姐必是不放心她,所以才來寺中看一看的。
薛瑜先是站在床前,墨衣墨發(fā),黑紗遮面,恍如暗夜魅影。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慢慢走到桌邊,緩緩坐下。
“今日可見到連近歡了?”
李錦素點頭,“我看那連四公子,幷不如傳聞中的那樣不堪。聽說他是來接侯夫人的,下午已經(jīng)下山了?!?/p>
她滿腦子的不解,原先以為常氏想將她嫁給連四,一定會有陰損的法子。怎么照此看來,似乎有些不對。
這一夜安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薛瑜臉色莫測,“誰告訴你連四為人不堪的?”
“表姐你警示于我,我這才打聽了一下?!?/p>
“傳聞不可信,我警示你幷不是說連四為人不堪,而是…”薛瑜隱去下面的話,其實原本是想寫連家庶四子,可堪良配幾個字的,不知為何只寫了前面的字。
李錦素更糊涂了,手里還握著那把匕首,“表姐的意思難道不是讓我防著祖母將我許給連四公子嗎?要不然你為何除了送藥,還送我匕首防身?”
“藥是你自己要的,至于匕首之事,這就要問你了,你不記得發(fā)生的事嗎?”
“我……我不太記得了,我前天夜里是不是麻煩表姐了,錦素丟臉了?!?/p>
“知道丟臉就好,你真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事?”
李錦素大驚,難道她還真做了丟臉的事。她仔細(xì)回想著,只記得自己渾身熱得很,一直抱著表姐不放。
那時候,她覺得表姐身上好舒服,硬硬的。
等等,硬硬的?
她沒有看薛瑜的表情,薛瑜可是將她的表情變化瞧得一清二楚。心知她必是想起了什么,修長的手緊握成了拳。
“我不太記得了,就記得自己抱著表姐撒潑…”一閃而過的念頭,李錦素不是很在意。怪不得表姐送她匕首,敢情自己覺得硬硬的東西就是表姐隨身帶的武器。
薛瑜不動聲色觀察著她的表情,眼神更是深得可怕,“你中藥之時,摸到我身上的匕首,非要拿走,我只好送給你了。”
“我…多謝表姐割愛。錦素是真心謝謝表姐的,表姐是對我最好的人了,我喜歡表姐?!?/p>
喜歡二字,似一記響鼓。
薛瑜心緒復(fù)雜,盯著她的臉,生生瞧了好大一會兒?!芭⒆蛹遥灰S便對別人說喜歡。我?guī)湍悖瑤詹煌耆呛眯?,我只是不想你丟了佟氏一門的臉面。”
她有些尷尬起來,表姐說話真是半點情面不留。明明處處在幫她,嘴里卻一直說得勉強(qiáng),真是做了好人都不落好。
好在,她心里念著對方的好。
“表姐的話,錦素都記著了。那日表姐費心替我尋藥,我還未來得及感謝,今日一幷謝了?!?/p>
“我還未問你,你要那些藥做什么?你別告訴我,你是為了防你的祖母?”
李錦素張了張嘴,她確實是防著常氏。后宅之中,不就是愛用這樣的藥算計人嗎?
“不該想的你偏想得遠(yuǎn),該想的你竟然想不到。你以為你祖母是什么人?她可是你父親的親娘,你的親祖母。她再算計,也不會拿李家的名聲去賭,更不會用那樣的手段算計你。她只要端著長輩的身份,自有法子讓你認(rèn)命?!?/p>
“可是,她不是想向連家示好,和侯府結(jié)親嗎?”
“她是有那個想法沒錯,也要看侯府愿不愿意。先前她有你娘的那些東西在手,想攀侯府這門親,連家本著拉攏你父親的心思,再沖著庶媳的豐厚陪嫁,或許會準(zhǔn)你那庶姐進(jìn)門。你父親不過區(qū)區(qū)御史,又無家族勢力,對于連家來說可有可無。如今你祖母手中沒有資本,侯夫人不過是礙于情面與她逢場作戲一番,拿出連四公子做擋,好順勢下臺階?!?/p>
李錦素明白過來,怪不得她們剛一上山,和侯夫人見過面后,侯夫人就下山了。感情是走個過場,敷衍一下常氏。
不對,她是鄉(xiāng)君,而且還有不少的嫁妝。
“可是表姐,我以為她們的目標(biāo)是我…”
“沒錯,一石二鳥之計。為什么會是連四公子?正是因為連近歡容貌出眾,善于迷惑女子的心。侯夫人的主意打得好,若你看中了連四公子,以你曾經(jīng)的做派,必是會如癡纏沈家大公子般,緊追不放。到那時縱使你身份高,侯府勉為其難,被你一番真情所動,定會聘你,旁人也說不出錯來,反倒夸侯府明理?!?/p>
李錦素明白了,敢情在別人的眼中,自己就是一個膚淺的女子。還是一個為了所謂愛情,什么都敢做的女子。
侯夫人真是太會算計了。
“那我要是不上鉤呢?”
薛瑜垂了眼眸,不上鉤自有不上鉤的算計。她這樣一個憑空冒出來的鄉(xiāng)君,又是皇后娘娘力薦的,于連氏一派而言,是一個最好利用的棋子。
這枚棋子,用來打皇后的臉最合適不過。
“前次皇后娘娘生辰,外人都傳皇后是想替二皇子擇妃,此事你可有所耳聞?”
“聽到過一些風(fēng)聲,可是事實好像幷非如此。這么些天過去了,也不見宮中有什么動靜,而且也沒有聽說皇后娘娘再召女眷進(jìn)宮。”
薛瑜抬了眸,看向她。
“若是我說,宮中有意你為二皇子妃,你該怎么辦?”
“我?”
李錦素驚愕地瞪大眼,怎么可能?李家又不是顯貴,她母族佟家還是罪臣,陛下怎么可能將她許配給二皇子?
二皇子再是殘了廢了那也是陛下的親兒子。
就算陛下聽信連貴妃的話,受了枕頭風(fēng),不是還有皇后娘娘那個親娘嗎?皇后娘娘一定不愿意自己的皇兒娶一個沒權(quán)沒勢沒助力的皇子妃。
她搖著頭,“皇后娘娘一定不會同意的,表姐是知道的。我這個鄉(xiāng)君的封號就是聽著好聽,實際上我要什么沒什么。有后娘就有后老子,我爹是個靠不住的,我祖母又視為擋路石。我母族是罪臣,可以說我要是出了事,是沒有人庇護(hù)的。二皇子本就不易,身體又不好,皇后娘娘定想替他尋一個得用的助力,日后也能有個倚仗。就憑這個,我都不可能成為二皇子妃。”
這些道理她都能想得明白,何況是宮里的皇后娘娘。父母愛子,哪有不替孩子謀劃的。二皇子已無緣皇位,要是將來沒有助力,大皇子登基后,他可怎么辦?
薛瑜平靜地看著她,她倒是想得通透。這個丫頭,偶爾看著機(jī)靈,有時候又有些傻氣。她就不想想,正是因為她如此無用,貴妃一派才會盡力促成此事。
“如果宮中真有旨意,讓你嫁給二皇子,你待如何?”
這個問題,幾乎是不可能成立的。
然而她聞言,還是苦笑一聲,“我等后宅女子,莫說是姻緣,便是性命都捏在別人的手中。宮中真有旨意,我除了嫁,哪還有其它的法子。有時候我特別羨慕表姐,你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v是沒有丈夫,也比不少有夫有子的女子過得如意。若是我能像表姐一樣,也能這樣生活就好了?!?/p>
薛瑜眼一瞇,險險冒出寒氣,“你想當(dāng)寡婦?”
還沒嫁就想當(dāng)寡婦,這簡直是…
“寡婦有什么不好的,沒了丈夫,就意味著不會受妾室的氣,不用替丈夫養(yǎng)庶子庶女。自自在在的,有什么不好?”
如果在嫁人和當(dāng)寡婦之間讓她選擇,她寧愿當(dāng)寡婦。寡婦易當(dāng),后宅夫人不易當(dāng),皇家的媳婦更不易當(dāng)。
薛瑜慢慢站起身,走了過來,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那眼神復(fù)雜難辯,眉鋒處隱見薄怒,幾欲噴薄而出。
李錦素驚訝地抬頭,不知為何莫名緊張起來,差點窒息。對方眉宇之間似乎覆上陰鷙,應(yīng)該是被戳到痛處,心里不痛快了。
她后悔不迭,飽漢不知餓漢饑,她的想法不代表別人的想法。表姐是個寡婦,指不定心里多難受。
“表姐…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現(xiàn)在的日子特別讓人羨慕,我心生向往…”
“既然你這么向往,我覺得你更應(yīng)該嫁給二皇子。一個殘廢,指不定哪天死了,你就得償所愿,成寡婦了。還是皇家的寡婦,誰也不敢欺負(fù),不正合你意?”
好像有些道理,只是聽著表姐的語氣好生奇怪,一字一字竟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似的。她莫不是說話犯了表姐的忌諱,表姐這是生氣了。
“表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嘴笨不會說話,表姐你別生氣…”
她急得掀被下床,不想薛瑜往后退了兩步。轉(zhuǎn)身拂袖,一眨眼的功夫,人出了門,很快就不見了。
“表姐,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真的特別喜歡你……”
回答她的是一室寂靜,表姐真的生氣了,她失落地坐到床上,想了很久。終于倒下去,用被子蒙著頭。
自己真是太不會說話了,白白得罪了最大的靠山。
且說薛瑜出了屋子,疾步獨行,轉(zhuǎn)眼間便出了寺,隱在后山之中。
黑暗中,臉上是沒人能看到的表情,那是一種極驚愕又自我嫌棄的模樣。饒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卻也知這樣的自己是極不尋常的。
慢慢放緩腳步,停駐下來。
方才自己在氣什么?
那個丫頭,真是敢想!
哼,她竟然想當(dāng)寡婦!
連家人……真是好心思。此次帶連四來大濟(jì)寺,恐怕不止一石二鳥,應(yīng)是一石三鳥。若是李三真對連四一見鐘情,往后再嫁進(jìn)二皇子府。
一個心里有人的二皇子妃,應(yīng)該是連家最愿意看到的吧。有異心的后宅女子,才是最好操控的傀儡。
真真是好計謀。
“出來。”
他低喚一聲,就見一黑影從不遠(yuǎn)處飄來,落到他的面前,跪在地上。
“主子?!?/p>
“傳信給皇后,就說李家三姑娘,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