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無窮循環(huán)（2）

二十萬和三千萬，它們的差距比一百倍還要多一些。

林潯突然從萬米高空墜落，空白的大腦出現了片刻的呆滯。

呆滯中，只聽男神的嗓音再度響起：“林先生怎么想？”

林潯道：“我能知道......您為什么這樣做么？”

“為什么要購買‘洛神’的股權？”

林潯面對這巨大的落差，不得不清醒起來，面對現實：“您從哪里知道了我們？”

他們只是個瀕臨破產的三人公司，請不起會計，商業(yè)計劃書都是架構寫的?！奥迳瘛彼惴ㄔ督o過許多公司，無一例外被拒絕。當然一年前也投給過銀河，如同石沉大海。

男神十指交扣，搭在桌面上，道：“非要說的話，我在Github上看到了你的部分代碼?！?/p>

說罷，他看著林潯的眼睛：“我個人很感興趣，不知道你是否能詳細向我闡釋一下核心算法?！?/p>

林潯的心臟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可以的。”

他曾經嘗試把算法解釋給很多人聽，但他們都認為它毫無意義，并且是多此一舉。甚至連王安全和趙架構都沒有真正弄懂里面的數學部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要聽他的算法。

而且還是東君，他多年來的男神。

面對著男神，他不可避免地有些緊張：“公式有點多，我可能需要一塊白板。”

“好的?！睎|君似乎并沒有因為他的要求感到不悅：“討論區(qū)在隔壁，先用用白紙代替吧?！?/p>

說著，他在抽屜里取了紙筆，并在旁邊拉開了一張座椅。

林潯尋思著男神的意思，是讓自己坐去旁邊。

他被受寵若驚的情緒控制，在東君身邊坐下，拿起了碳素筆。

離得近了，他嗅到東君身上微微冷洌的氣息，像雪山深處的冰泉。

辦公桌很寬大，他拿起筆來，將白紙放在自己和東君中間，在紙面上寫下一個公式，道：“主流的模擬智慧系統(tǒng)大部分基于神經網絡，或者說深度學習。但我的算法……更主要的，是在用混沌數學?！?/p>

他微微頓了一下，果然聽到東君道：“你不喜歡神經網絡？”

神經網絡是現下人工智能技術的主流，有一段時間它改頭換面，被稱為“深度學習”，但后來又漸漸回歸了本質。它將人腦的神經網絡結構抽象成數學模型，然后在電腦上類比實現，以此可以高度還原人腦對資訊的處理過程，智慧程度很高——機器的計算力增強后，更是如虎添翼。得到了男神三千萬的Lions正是憑借這個領域的成果得到了青睞。

這東西很好，但是——

林潯抿了抿唇，道：“我覺得它不自由?！?/p>

東君：“嗯？”

林潯在紙上畫了一個方框，解釋：“首先還是它的黑箱性質，神經網絡的很多地方都不能被解釋。比如說圖像識別，Google的算法曾經將黑人錯誤識別為黑猩猩，但我們不知道它為什么出現這種錯誤，因為很難解釋它做出決策的全部過程。”

“很多研究都在嘗試解決這個問題。”東君道。

“其實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绷譂〉?。

他看見男神微微挑了挑眉。

“在大資料的基礎上，使用類比生物神經網絡的方式，做出結果……它的思考來源、過程和結果，都來自原本的資料流程?！绷譂∨e了一個例子：“比如，在社會歧視女性的情況下，這社會所產生的資料也傾向這一點，這個人工智能根據資料做出的決定也會是歧視女性的?！?/p>

說完這句，看到東君眼中認真在聽的神色，他微微放松了一些：“人工智能的本質并不是智慧，仍然是統(tǒng)計。神經網絡做出的決策，無法脫離原有數據庫，所以它不自由。黑箱問題可以解決，但這個問題是不能被解決的?！?/p>

東君道：“但是已經能夠滿足社會需求。”

“是的，但……”林潯直視東君的眼睛，認真道：“但我可以做得更好。”

根據以往的經驗，說到這里的時候，對面的人就會搖頭笑而不語，認為他是夸夸其談的蠢貨了。畢竟這個時代的人們熱愛無所不能的神經網絡，如同相信真理。

但意外地，東君沒有這樣。

他道：“講你的思路?！?/p>

“謝謝您?！彼晕⒋沽搜劢?，在白紙上寫下一串單詞：“首先假設個體的人是趨利避害的，然后可以初步建立一個模型?！?/p>

他的算法不是很好解釋，并且聽起來和神經網絡的作用并無太大差別。

現實世界是非線性的，用模糊數學可以對現實世界的無規(guī)律資訊進行評價，分形與混沌則可以進一步處理更為復雜的問題。

至少，他認為，在一定程度上，“洛神”是清晰、獨立并且自由的。

也不知講了多久，林潯終于講清了核心算法，整個人有點虛脫。

似乎恰到好處地，男神推了一杯冰水到他面前。

男神什么時候去倒的水？還是阮助理來過了？

林潯發(fā)現自己方才可能講得過于聚精會神，什么都沒有察覺到。

他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水，水里有冷冽的寒氣，像東君身上的氣息。

東君正在從頭翻看那七張寫滿了的草稿紙。

林潯有點歉然：“不好意思，寫得有點亂?！?/p>

而且用了很多前沿的數學，王安全和趙架構全都止步在了這里。

“沒關系，”東君翻了下一頁，淡淡道：“我看得懂?！?/p>

下午的陽光并不刺眼，溫和地落在房間內，東君的睫毛因此被浸入了金色的微光。他的目光落在紙張上，很顯然，是認真在閱讀的神色。

三年來，林潯感覺洛神第一次有了希望。

至少，有一個能看懂它的人，在認真看它了。

——而且這人還是男神。

看著男神又往下翻了一頁，他心跳加快了一些，像逐漸激烈的鼓點。

為使自己冷靜下來，他移開了目光。

而乍一移開，就被一個東西吸引住了。

落地窗所對著的那面墻壁上，是一個透明的柜子，其中一個格子里放著一把通體銀色的鍵盤，外形毋庸置疑極端簡潔又優(yōu)雅，而它背后的意義則更為重大。

這是一把傳說中的鍵盤，沒想到他今天能親眼看見。

它叫Apollo，與古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同名——全球只此一把，從軸體到按鍵，都是德國一家久負盛名的鍵盤制造商為東君一個人專門定制，作為他二十六歲生日的禮物。

但是，就在東君得到這把鍵盤的第二年——

林潯正出神想著，忽然聽東君道：“喜歡它？”

——動作過于直接，被發(fā)現了。

“也不是，”林潯斟酌了一下措辭：“我可以冒昧問一下么……您為什么，不寫程式了？”

就在東君得到這把鍵盤的第二年八月，某一天，他不再編任何程式了。Github不再更新，不再參與任何研發(fā)的工作，自然也沒有任何新的代碼流出來。

一個作家不再寫作，是封筆，東君這種情況應該叫“封鍵盤”。

網絡上眾說紛紜，很多人表示遺憾，也有人認為他徹底變成一個逐利的商人。

東君回答了他。

聲音低，因為離得近，好像就響在林潯耳邊：“因為一些個人的原因，或許未來有一天會重新開始寫。”

林潯松了一口氣：“那就好?！?/p>

男神不再寫代碼，對腦殘粉們來說不啻于沉重的打擊，如果他未來還會重新開始寫的話——那就太好了。

東君的語氣淡淡，倒像是在和他閑談：“最近兩年也沒有出現我喜歡的算法?！?/p>

林潯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們團隊缺人程式設計?！?/p>

話已出口，才發(fā)現自己的失智。

洛神缺人程式設計沒錯，代碼是他們三個人你一塊我一塊艱難拼出來的，一點都不優(yōu)美，還很冗長——但男神是什么人？辱男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