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盤龍宮訣別,整整九載,他再也不曾見過她,甚至連她的一點信物都沒有。
端木云一連喝了四年,過了四年的醉生夢死,亦是四年誰也不識得。
遠(yuǎn)走他鄉(xiāng),連去看他們曾經(jīng)共同生活過的家都成了一種奢求。他什么都不留,只剩她當(dāng)年未來得及給他縫完的一身棉袍,他珍寶似的抱在懷中,用僅有的一只手,像是抱著她般不肯松開,時間就這樣在歲月蒼涼里蹉跎過去,日復(fù)一日,白云蒼狗,四載時光,亦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自始至終,再也見不到那抹巧笑嫣然的身影。
他是真的把她弄丟了。知道丟在哪兒,卻無法找回來。端木云從來沒有像那樣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倘若他早些下決心帶她離開京城,去過閑云野鶴的逍遙日子,他們現(xiàn)在會是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而非如今這樣,相對兩無言,甚至,連相認(rèn)都不行。
端木云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過那種沒有明若,沒有光明,沒有靈魂的日子。倘若時間能夠倒流一次,他定然不會再做什么將軍,只愿同她桑麻蓬門,日子清苦,也是甘甜。天下如何,百姓如何,其他人如何,干他何事?他想要的只有那么一個明若,卻死都得不到。
她明明是屬于他的妻子,可他為何要將她拱手讓人?
所以他回來了,用五年的時間,得以重新站回她身邊,以一種沒有人知道的方式。
“你快些離開吧……待會兒,我的兒子也要過來了,被他看見,終是不好?!泵魅糨p輕地推推端木云,低著頭,沒說話。
“你的兒子……他叫舜元是不是?”端木云柔聲問著,似乎橫亙在兩人之間九載的光陰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見過他了,很聰明,很漂亮,很……像你。”見明若一下子看過來,眼神驚慌,他忙解釋:“你放心,我沒讓他見到我,我只是、只是躲在暗處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他那么像你……”眉眼間卻更像是那個男子的影子,看到舜元,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千瘡百孔的心,看到自己未老先衰的滄桑,痛失所愛的絕望。
明若閉上眼,后退了幾步:“我早已說過,今生今世,咱們不再見面,你也別再回京城來了??赡恪愫慰唷彼呀?jīng)將他害得夠慘,他卻還嫌不夠?“你走吧、走吧,別再回來了——”
端木云怔怔地看著她,迷蒙地想起九年前,他跪在即將分娩的她面前,穿著染著血的囚服,狼狽不堪,握著她的手。她面色如紙,卻還是逼著他承諾她離開,再也不回來,哪怕兩人終身都不得再見。
他不想再離開她了,真的不想了。這樣行尸走肉的日子他真的過怕了,他再也不想夜夜夢魘,睜開眼,身側(cè)一片冰涼,屋子里空空蕩蕩,只有無邊無際的黑暗。她似乎就在眼前,但伸手卻又什么都碰不了,兩人之間隔著天涯海角,好像今生真的再也無法相見。
“我想你……”
明若鼻子一酸,極力壓抑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她趕他走,讓他別再來見她了,他卻只是呢喃著,夢話似的說著這三個字:我想你。
“我想你……”他又重復(fù)了一遍,面色異樣蒼白,一邊袖子空蕩蕩的,明若看著他就像是只是一抹幽魂。端木云什么都沒再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著我想你,我想你。
是的,我只是想你而已,就只是想你,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哪怕這次回來會死,我也想再見你一面,否則這輩子混混沌沌地活下去還有什么意思。更何況,也許這一次,他能夠真的和她在一起,再也不分離。
“我想你……沒日沒夜的想,睜開眼睛是你,閉上眼睛也是你,醒著是你,睡了也是你,好像哪里都是你,卻又哪里都不是?!彼胨氲酶懒艘呀?jīng)沒什么兩樣了。
明若捂著嘴巴,眼淚往下掉,她看著眼前機械似的重復(fù)著我想你的端木云,他曾經(jīng)是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一個人,如今卻像是變了個人,眼里盡是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