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移至窗臺,在舊日的書籍中游弋。
直到他看見一本不同尋常的,擺放在角落里,有著簡易外殼的粉色日記本。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我要看這個?!?/p>
初語愣了半刻,有些為難地別開視線,像是忽然想起這本日記的存在,猶豫:“還是別看了吧。”
他不肯答應(yīng),視線緊盯著她:“是不是以前喜歡過別的男生,不敢給我知道?”
初語起先只是沉默,而他又一慣擅長先發(fā)制人:“好啊,你果然有秘密瞞著我。這不公平,我從小到大不管有點什么破事兒你都一清二楚?!?/p>
她受不了他這樣發(fā)散思維,只好讓步:“行吧行吧,給你看?!?/p>
顧千禾翻開日記,第一張便記錄了日期,推算到他們初二那年。
日記中記錄下的第一句話是:“顧千禾又不理我了,我不知道他最近又在犯什么病?!?/p>
初語感到些羞赧,從自己少女時期的秘密中低頭,怎么也不肯看下去了。而他卻抬頭望著她,笑了笑,燈光下的眼神柔和得好像一片清水。
繼續(xù)往下。
“早晨從他家門口經(jīng)過,他當時正出門,往外走,可能是看見了我,他一轉(zhuǎn)頭就又回去了。我很想叫住他,問他為什么不理我,為什么一見我就躲。如果只是因為我有了新的朋友,多和班里的男生說了幾句話就這樣,那他真是太小氣了?!?/p>
九月十四號
“第三天,我和他整整三天沒有說話,以前從沒覺得三天有那么漫長,可自從他不理我后,總覺得時針走得很慢。今天我沒有去上學,在醫(yī)院掛水,其實我挺喜歡生病的,因為生病可以不用和人說話,可以不用完成功課,可以逃避考試,逃避一切我不喜歡的事物。但是為什么?他還是不理我?!?/p>
九月十七號
“我決定了,以后都不要再理他了。
他有什么好,不過是個子高一點皮膚白一點,長得好看又有什么用?學習好又有什么用?
就算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不如他……
就算全世界的男孩子都不如他……”
九月十九號
“第八天,貓貓最近學會了卷毛線,還學會用拜拜撒嬌。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還是不理我?!?/p>
九月二十號
“第九天,午休的時候我從他們班門口經(jīng)過,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坐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有一點難過,忽然間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了。真的,只有那么一點點?!?/p>
九月二十一號
“夜里失眠,就總是想起他,姆媽今天問我為什么阿仔最近不來家里玩,我們是不是又吵架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其實我很不情愿這樣,不情愿這樣和他鬧,不情愿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那么近,卻又是那么遠。”
九月二十二號
“今天休息,在路口碰見嘉允,小姑娘一見我就生氣,怒氣沖沖地朝我走過來,她質(zhì)問我,為什么又和她哥吵架,為什么又要讓她哥不高興。我沒有說話,我也不想和她說話,她實在是不講理,比起她哥哥還要夸張一百倍。
她和我吵了一路,最后,她問我,沈初語,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我當然知道。
不過嘉允啊,那你知不知道,你永遠也不可能獨占你哥哥一輩子啊。
你再喜歡你哥哥又有什么用呢?他是我的,你知道吧。
可是我沒有和她說這些,我只是笑一笑,我知道她有多討厭我沖她笑,她恨不得撕碎了我,恨不能讓我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看著她不高興,我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九月二十三號
“其實不該那樣想嘉允,她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罷了。其實我是很喜歡她的,可我又不能時時刻刻都讓她。我覺得自己病了,心理扭曲了,病得厲害?!?/p>
九月二十五號
“我想我是個壞人。全世界可能都沒有比我更壞的人了?!?/p>
九月二十七號
“我在爸爸那里收到一盒從意大利帶回來的巧克力,我把她送給嘉允,她起初不肯要。
站在在她們班級門口,她瞪著我,眼里蓄滿了水汽,我知道她要哭,因為她以為我再也不會理她了。嘉允討厭我,可她又沒有辦法不在意我。
我之所以知道這一切,是因為她和她哥哥一樣單純。她收下了巧克力,裝作很兇地吼我:你以后不準來找我。我點點頭,在心里對她說,對不起。”
九月二十八號
“我知道阿仔快忍不住了,他今天晚上在我家樓下站了很久,他想來找我,他已經(jīng)有很久沒有和我睡在一起了。他想給我打電話,可是我已經(jīng)把他給拉黑了。但我知道他會換號碼打過來,也知道他會在夜里來我房間,然后悶不作聲地看著我,他會哭的,他需要我抱著他,哄著他,然后替他把眼淚擦掉。
他可能還會逼我發(fā)誓,發(fā)誓永遠不可以不理他,發(fā)誓永遠只和他好,發(fā)誓今后都不許和別的男生說話。
好,都好,不管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會答應(yīng)。
因為我知道他需要我,他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需要我?!?/p>
文字可以輕而易舉地牽動人的情緒,哪怕只是一些很細微的觸動,仿佛都可以漫及整個心腔,從而令人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情。
期間他們都沒有再說話,房間里只剩紙張翻頁的沙沙聲響。直到半小時后,姆媽敲響房門,“孩子們,洗手吃飯了?!?/p>
“別看了?!背跽Z拽拽他的衣角,小聲說。
情緒仿佛有著短暫的抽離,等他回過神來,輕輕應(yīng)道:“嗯,好。”
家里的菜飯都是事先備好的,十足豐盛。顧千禾落座后,蔣女士特意將那道蒲燒鰻魚和南瓜濃湯調(diào)換到他面前。
“你嘗嘗?!?/p>
“謝謝阿姨?!?/p>
全家只有他一個愛吃甜,而餐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偏向他的口味和喜好。
見他埋頭乖乖用餐,蔣女士于今日首度露出欣喜的笑容:“多吃點,你小時候呀,只有吃飯的時候最聽話?!?/p>
于是,他更賣力地吃,不停地吃,吃到連初語都看不下去,攔住母親繼續(xù)為他添菜的動作。
“媽,別讓他再吃了,他快撐死了?!?/p>
他終于抬起臉,眼神柔軟又可憐:“阿姨,對不起,我真的吃不下了?!?/p>
夜飯后,父母一道出門散步,他們回到臥室,初語先去洗漱,而他則接著先前的日記往后看。
那一時期的日記寫得斷斷續(xù)續(xù),只有吵架冷戰(zhàn)時,才會有連日的記錄。
也有些其余的瑣碎的日常,譬如,在那年的冬天,初語在日記里寫:“病終于好了點,從醫(yī)院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他,下午五點的陽光落在他臉上。我走過去問他為什么逃課?他笑著,說要來接我回家。我想誰也不會知道,一起回家的路上,其實我很想牽他的手?!?/p>
從這一天起,一直到來年的初春,日記本里都沒有任何的記錄。
直到四月的某一天,初語在日記本中寫下一句話:“我發(fā)現(xiàn)一個秘密?!?/p>
然后,日記停在這里就結(jié)束了。
初語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見他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臉,手里緊緊攥著那本日記,小小的一張單人床被他弄得亂七八糟。她走過去,隔著被子抱住他,摸摸他的頭發(fā),又親吻他額頭。
于是,他從自己制造出的一團混亂中抬起臉,問她:“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
初語愣住,很久后才回答:“什么秘密?”
“日記里寫的,四月十三號,你說你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
“時間太久了,我不大記得了?!?/p>
他沒有再追問,只是將日記合上,抬眼看著初語:“今晚我可以睡在這里么?”
猶豫的間隙,他已經(jīng)湊近過來,親吻著她的臉頰,短暫的觸碰卻令初語的心口一時間軟得不像話。
原本想要說的拒絕,開口時變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