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浪漫不適合蕭昀, 他的絕活是燒殺搶掠。
江懷楚靜看著遠處熱烈到能將任何人卷進去的燦爛火海,心頭的悸動越來越大。
蕭昀……替他守護了他一直在守護的東西。
以那樣的身份。
他聽見了自己無比清晰的心跳聲,一聲又一聲, 那么有力,沒有一絲鏡花水月的虛幻。
夜明關(guān)內(nèi)傳來一陣又一陣震天的歡呼, 百姓似乎也得知了鄴國閩都糧倉起火的消息,在嚎叫慶祝。
一些東西被焚毀了, 一些新的東西隨著火勢蒸騰、向上、蔓延, 飛速取而代之。
深黑的夜里, 火光沖天。
這場盛大的火里,莫名的,瞭望臺上誰都沒有在說話,不知過了多久, 底下傳來“??”一聲的馬嘶鳴。
白馬前蹄離地,仰天長嘯, 馬背上的玄衣男子輕勒韁繩, 姿態(tài)瀟灑縱適。
更深露重, 他鬢發(fā)和身前沾著零星的水珠, 風塵仆仆。
只有他一人回來, 他怕是千趕萬趕才趕到。
馬前腳都沒著地, 那人已經(jīng)抬頭, 看向了最高處的瞭望臺。
“楚楚!”
江懷楚從他從遠方出現(xiàn)時,便已經(jīng)看到他了, 聞聲朝他看去, 那人抬起臉,眉目漆黑深邃,斜眉入鬢, 朝他笑,臉上是絲毫不加掩飾的炫耀,像個等待褒獎的孩子。
他應(yīng)是趕回來的太急,左邊臉上還沾染著黑灰,他都沒意識到。
他的眼里都是他,笑意無比感染人。
那樣濃墨重彩,鮮明熱烈。
江懷楚靜看著他,心頭悸動。
他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會覺得心頭滾燙、世界乍然絢爛的人,可以點亮一切蒼白,注入無限生機和希望。
強大,卻真實,不是遙遠、冰冷、戒備、利用任何一種味道。
蕭昀是熱烈而毫無保留的。
江懷楚從未有一刻如此確定這一點。
一個在世事淤泥中摸爬滾打過的皇帝,卻還保留著一顆能夠完完整整交給旁人的稚子之心。
他讓人對有他的未來充滿信心。
那必然是一條充滿了歡笑和感動的路。
江懷楚心頭躲藏起的勇氣,忽然被點燃了,眨眼燎原。
他想要他未來里有蕭昀,這就是他渴望的生活。
在沒見過它的樣子前,他懵懵懂懂,在見過它的樣子后,他再也無法割舍。
“楚楚!”底下蕭昀迫不及待地又喊了一聲。
身側(cè)的江懷逸看著江懷楚唇邊揚起的一點笑,心頭一顫。
那個笑分明淡得很,不知為何卻有驚心動魄的力量。
任何除了江懷楚的人站在這兒,都是多余,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一點間隙。
那一瞬,江懷逸眼神無比復(fù)雜。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一手養(yǎng)大的弟弟,再也不屬于他了。
……
后幾日,夜明關(guān)內(nèi)的茶樓酒樓里,茶余飯后,百姓樂此不疲地談?wù)撪拠}都糧倉被大寧皇帝燒了的事。
“你們知道嗎?大寧皇帝只帶了幾千騎兵,就偷偷把人糧倉燒了!”
“就幾千嗎?”
“對?。?!還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那天我出去采買,回城的時候剛好看見蕭昀的軍隊往回趕,就幾千!”
“這也太夸張了吧?”
“鄴國也想不到蕭昀就幾萬騎兵,不怕咱們趁火打劫暗下殺手,居然敢分兵出去燒他們家糧倉啊,所以壓根沒提防,結(jié)果……”
茶樓里一陣大笑,百姓心頭頓生自豪:“我南鄀向來不乘人之危,只是大寧皇帝居然信得過咱們,足以見他也是心胸寬廣、光明磊落之輩,若是小人,斷然是做不出此舉的?!?/p>
“是啊是啊?!?/p>
“換了我是絕對不敢這么賭的,他怎么就這么放心?他就不怕他不在大營,我南鄀開城出兵,將他留在營寨的軍士全部殺光?或者干脆出兵半路截殺他,讓他有去無回?”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很快就將這份過于厚重的信任,歸于大寧戰(zhàn)神料事如神的神仙本事。
……
蕭昀這幾日忙得很,今日又領(lǐng)兵出去了。
江懷楚在營帳里,從信鴿腿上的信筒里抽出字條,輕拉開一看,淡淡一笑。
——“京中蕭昀名聲陡然逆轉(zhuǎn),百姓對其贊不絕口,屬下懷疑,蕭昀的人在城中偽裝百姓,大肆宣揚,加以引導(dǎo)。”
“王爺所疑之事,已經(jīng)查清,屬實,吩咐之事屬下亦已經(jīng)辦妥,只等王爺令下?!?/p>
江懷楚從一邊端來燭臺,將如矢寄來的字條在燭火上燒掉,披上外袍,有些心不在焉。
那日蕭昀趕回來,沖上瞭望臺找他,正好撞見皇兄。
結(jié)果皇兄諷刺了他幾句,就冷著臉……就走了。
就這么……走了。
仿佛不是來抓他回去,而是來巡視敵軍大營恐嚇敵軍的。
軍士朝臣都傻眼了,蕭昀也驚呆了。
江懷楚揉了揉眉心,心下惴惴,他怕皇兄是對他失望透頂,徹底放棄他了。
他不想因為蕭昀,就失去皇兄。
事有輕重緩急,等蕭昀的事忙完,他得回去見皇兄。
……
八寨坡,蕭昀的騎兵在前面逃竄,身后鄴國大軍窮追不舍。
自從蕭昀大搖大擺燒了閩都糧倉讓鄴國貽笑天下后,鄴國國君就立誓要殺了蕭昀。
身后追趕的鄴國小將踟躕片刻,擔憂道:“主帥,窮寇莫追,蕭昀沒那么容易兵敗,多半有詐!”
主帥勒馬,回頭怒斥道:“放肆!他只有七萬騎兵,能翻得起什么浪?我等數(shù)倍于他,眼下若是撤軍,讓他就這么輕易逃了,豈不是要讓天下人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