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前就覺出了洛沉揚舉動中的異常。

懷妄前腳剛離開，洛沉揚后腳就找了過來——如此了解懷妄的行蹤，除了一直暗中蟄伏的天道不作他想。

更何況洛沉揚對修為雖過于執(zhí)著，但不至于這般喪心病狂，擅自將他帶入禁地。除非受人指引，或是……附身奪舍。

“嗬，倒是低估了你?！变佁焐w地的法術(shù)自四方包圍而來，又被長鞘一掃擋落，“不過知道又如何，你還不是來了?！?/p>

一道法術(shù)從一個刁鉆的角度襲向兼竹，卻在即將落到他身上時陡然折開。

洛沉揚動作似滯了一下，眼中血色消退半分，浮出掙扎與驚怒，“你為何殺他！”

他這話問的是天道，回答他的只有識海里一聲冷笑。

兼竹看洛沉揚神智尚未完全被侵蝕，甩出一道防護(hù)陣法隔在二人之間，清冽的聲線如冷泉沖刷著洛沉揚混沌的識海。

“我早說過這是場騙局，現(xiàn)在放棄傳承還來得及?！?/p>

“晚了?！彼粏〉穆曇繇懫穑斓涝俅握紦?jù)身體攻向屏障。

兼竹轉(zhuǎn)頭看了眼身后的銅門，接著提鞘迎上。

…

哐——又是一擊。

長鞘脫手在半空劃出兩圈圓弧“嗤”地插在了山巖中。

劍鋒對向兼竹，“你輸了?！?/p>

兼竹站在原地動也沒動，閑適的姿態(tài)仿佛此刻被天道指著命門的人不是自己。天道最見不得他這副姿態(tài)，提劍要刺下，卻又“呃”一聲止住了動作。

“師弟……”

屬于洛沉揚的那半神智還在識海中企圖奪回自主權(quán)，他這會兒終于明白自己被利用了。

天道以“提升修為”、“得到兼竹”為誘餌引他上鉤，到最后卻不但要奪了他身體、還要殺害兼竹。

一聲的痛苦低呻，身體再次落入天道的掌控，眼看劍鋒就要沒入兼竹心口——嘭！

身后的銅門突然自外打開，洶涌澎湃的靈力如海浪翻涌，瞬間將洛沉揚推開。

銀色的廣袖一兜，兼竹被穩(wěn)穩(wěn)帶入一個懷中。問閑劍“哐啷”掃開對面邪佞的劍勢，嘈雜的聲響從后方涌來。

“大師兄！”

“師弟，你沒事吧？”

“兼竹仙君！”

大批臨遠(yuǎn)弟子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幕紛紛驚得停在原地。

他們心中向來寬厚溫和的大師兄此刻發(fā)絲散揚，雙目赤紅，正拿劍對向他們曾經(jīng)的小師弟——哪有半分熟悉的模樣？

“……大師兄這是怎么了？”

“莫不是被奪舍?！?/p>

“或是邪靈作祟，神智被蠱惑？”

未顧及四周紛紛傳來的議論，懷妄自后方攬過兼竹，緊張中難掩氣惱，“為何不躲?！?/p>

“試試人的意志力?！奔嬷裾f完被懷妄捏了把腰側(cè)，又補充，“況且我知道你來了?！?/p>

力道放緩，懷妄面色稍霽，重新看向前方。

洛沉揚提著劍直直看向姿態(tài)親昵的二人，眼底血色翻涌。

站腳的平臺不大，臨遠(yuǎn)宗來了三十六名弟子。懷妄將兼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揮過，與外界隔絕的禁地便徹底打開，將眾人包容進(jìn)來。

洛沉揚神色愕然，“你為何能打開禁地？”

“為何不能?！眴栭e一指，冷如雪光，“臨遠(yuǎn)本就為本尊所創(chuàng)?！?/p>

·

懷妄的蒼山劍法對天道具有壓制作用，加上禁地的主導(dǎo)權(quán)回到了他身上，這一場對戰(zhàn)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出了結(jié)果。

崖邊，洛沉揚半跪在地上，再無絲毫還手之力，他頭頂半尺就是問閑的劍端。

兼竹站在一側(cè)，長鞘已回到了他的手中。

懷妄垂頭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袖袍揮動，劍光眼看便要落下——

“仙尊！”身后突然傳來一道聲音，開口的竟是何師兄。

他身側(cè)幾名弟子對視二三，雖有遲疑，但還是走上前抱拳請示道，“大師兄這次犯了大錯，理應(yīng)重責(zé)。但他神智還未完全被侵蝕，弟子請求仙尊劍下留人！”

何師兄，“臨遠(yuǎn)劍法第六重可明神鎮(zhèn)魔，還求仙尊讓弟子們一試?！?/p>

剩下幾十名弟子也紛紛請命，“請仙尊給師兄一次回歸正道的機(jī)會，若是失敗……任憑處置！”

三十六柄長劍倒扣于雙掌之間，劍端垂直于地平線。蒼色的弟子服在夜風(fēng)里颯颯作響，背后的陰陽雙魚圖因彎腰請命的動作整齊劃一地落入眼底。

懷妄看了他們幾息，問閑緩緩收回，“只有一次機(jī)會?！?/p>

眾弟子聞言驚喜抬頭，“多謝仙尊！”

…

深淵之上，三十六道身影凌空而立，將洛沉揚包圍其中。崖風(fēng)過，劍勢起。

兼竹和懷妄都退到了一旁，看向劍陣中的臨遠(yuǎn)宗眾弟子。

“到底還是少年心性?！奔嬷裾f完又笑了笑，“但少年心性不是壞事。”

也許世道會教人變得復(fù)雜，但涉世未深的良善不必輕易扼殺。

當(dāng)初他們能為相識不久的自己請命，更別說眼下是相處多年的大師兄。洛沉揚在他們心中一向溫和知禮，他們自然不愿輕易放棄。

懷妄的目光落向前方三十六道整齊的劍光，將那一招一式收入眼底。

兼竹看了他一眼，“他們可能以為你要殺洛沉揚?！?/p>

“嗯?！睉淹?，但并未解釋。

斬殺天道只有一次機(jī)會，要想知道當(dāng)年的劍法對其是否依舊奏效，還需提前一試。

此次天道現(xiàn)身，以洛沉揚為寄托，而臨遠(yuǎn)宗除魔劍陣恰出自懷妄所創(chuàng)的劍法——正好用來試探它能否鎮(zhèn)壓天道。

場中的劍光交織成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將中心的洛沉揚包裹其中，有絲絲猩紅霧黑的細(xì)煙自他背后“呲呲”冒出。

隨著劍光愈發(fā)濃郁耀眼，那黑煙也被盡數(shù)镲為粉塵。

兼竹心頭一松，看來可行。

場中挺拔修長的數(shù)十道身影映入眼底，兼竹揣著袖子輕笑著問，“這就是你當(dāng)初創(chuàng)立臨遠(yuǎn)的初衷嗎？”

劍陣光影噌噌，禍患無所遁形。

懷妄“嗯”了一聲，“是?！?/p>

…

此刻夜已入深，禁地外正下著細(xì)雨。打開的禁地里飄落了幾片雨絲，細(xì)細(xì)密密。

入秋后的第一場夜雨消散了空氣中的燥意，清涼的雨水沖刷著山林間的枝葉樹干。

禁地之中，三十六道蒼色身影向心而立，一劍劈開那魔障。

禁地之外，位于臨遠(yuǎn)宗前山正中央的紋心閣被籠罩在雨幕里，淅淅瀝瀝的雨水順著屋檐連綿墜下。

雨水浸濕了瓦當(dāng)，深淺斑駁中仍可見得那筆鋒蒼遒的四個字：

臨遠(yuǎn)濟(j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