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鼓起勇氣問道“我，我們可以留下了嗎？”

謝搖頭“現(xiàn)在還沒定，一個月后再考一次，通過了才行?！?/p>

一幫小孩稍微松了口氣，一個月，好歹這個月有地方住，有飽飯吃。

白府后頭有一個閑著的戲園子，建在湖心亭子里，之前還在家中聽堂會，因為白家老爺和大少爺都不怎么喜歡聽?wèi)颍幌矇廴詹旁诩抑薪刑脮?，慢慢也就空出來了。現(xiàn)在大多在外頭劇院常年訂了包廂，家里這處一向沒什么人去，連二少爺逃學(xué)都知道往劇院包廂里跑，不會來這荒涼地兒。

謝帶了李元過去，在戲園子里教那幫小孩排練猴戲。

一幫小孩雖不知道為什么又開始排戲，但都很聽話，給口飯吃，就認(rèn)認(rèn)真真翻跟頭。

謝站在一旁看他們，李元坐在一邊石頭上，也在瞧著。

謝問他“里頭有認(rèn)識的嗎？”

李元道“倒是能認(rèn)出兩個，但也叫不出名兒來，他們跟我不是同一班，應(yīng)當(dāng)是班主從其他戲班買來的，瞧著基本功還算扎實?！彼c了其中幾個，指給謝看，“這幾個好一點。”

謝點點頭“是不錯。”

他說完又有點猶豫，“要不還是找個師傅來教吧，我之前唱旦角，水袖什么的倒是還能還行，猴戲不成?！?/p>

“已經(jīng)找了?！?/p>

“誰？”

“玉成社尚玉樓，尚老板。”

李元吃驚不小，手里拐杖都握緊了“省府那位尚玉樓，尚大家？你怎么認(rèn)識他，不是，怎么還能請到那位真神？”但凡北地學(xué)戲的沒有不認(rèn)識這位的，尚玉樓戲好，是公認(rèn)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角兒。

謝笑道“我不認(rèn)識他，不過他下個月要來白府，給白老爺子祝壽?！?/p>

李元恍然“我懂了，你是要排一出戲，然后堂會那天拿去恭賀白老爺子，討個彩頭……也不對啊，那和尚大家有什么關(guān)系？”

謝道“玉成社沒有武生，尚玉樓唱老生和花臉拿手，武生全靠當(dāng)?shù)匚湫薪枞?，這里有現(xiàn)成的一群小猴子，他不會不用?！?/p>

李元有些遲疑“那若是尚老板他自己從省府那邊租借了武生帶來呢？”

謝果斷否決“不會?！?/p>

尚玉樓那人鐵公雞一只，一枚銅錢掉在地上都要扒開磚縫去找，從省城一路過來數(shù)日奔波，要他補貼武行那些銀錢，他才不肯。當(dāng)年他跑武生，去的最多的就是尚玉樓那邊，那位恨不得掐著懷表算時間，只是尚玉樓對武生也關(guān)照，知道武生們要賣力氣演出，每餐都會特意加些肉。至于尚老板本人，則跟著一起吃大鍋飯，米飯里有杓肉湯都美滋滋。

尚玉樓不抽不喝不嫖不賭，生怕壞一點嗓子，這位尚老板每日比其他人多的也只有開場前一碗粥，潤潤嗓子。

謝就沒見過唱戲那么好，還能把自己唱那么窮的一位。

李元雖還有疑惑，但謝這么說了，他就沒再多問，只坐在一旁指導(dǎo)那些小光頭。到時候上了妝，帶上猴兒帽，就瞧不出是小光頭來了，如今這么一個個滿地滾倒是還有幾分活潑可愛。

過了一會，謝忽然開口問道“現(xiàn)在讓你看戲，行么？”

李元反應(yīng)片刻，眼楮瞧著謝猜著他的意思答話“還行，其實唱戲也不是全都是苦的，我瞧見他們，就想起我小時候了，那會我還常溜出去找你摘榆錢?！?/p>

謝不擅長安慰人，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命大，以后的好日子還長。”

李元只恨那半塊磚頭沒早兩年砸下去，聽到謝安慰的話，小心藏起心里那一點鋒利的爪子，怯怯點頭跟著道“是，以后的好日子長著了，過去都過去了，現(xiàn)在和以后才是要緊的?！?/p>

謝對他這么快振作起來很滿意，李元比他想的要堅強許多，能走出來才能享受當(dāng)下，不委屈自己。

李元留神看著謝的反應(yīng)，眼楮追著他，謝笑，他就跟著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也笑了。

李元覺得這樣可真好。

像是站在最前排——不，就蹲在戲臺的一角，一邊擦著細(xì)柱欄桿，一邊抬頭就能瞧見一身銀甲的角兒站在正中央，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滿足。

他見過最好看的就是趙子龍，亮銀槍，鳳翅盔，一身白袍鎧甲，少年英雄，戰(zhàn)無不勝。

謝就是他心里的“趙子龍”。

謝不便露出自己懂戲的模樣，讓李元在這里指點，自己回去給黃明游送飯。

黃先生自從九爺一行離開青河縣之后，

更是待在家中，連東院都不來了。他從省府來的時候帶了三輛馬車，車上裝的都是書，如今落腳之地也只留了一張床鋪和書桌的位置，其余地方全部都安置了書架。之前書桌上還能供人喝茶對弈，此刻不論桌上還是鋪著毯子的地上，全都堆滿了書。

黃先生就坐在這堆書里，一手拿著那只石虎，一手不住翻書，放下一本又立刻拿起另一本，他瞧見謝過來立刻道“小謝來的剛好，快，把門口那本《后鑒錄》遞給我！”

謝給他拿了書，想找一塊地方放下食盒都找不到，只能把盒子暫且擱在床鋪上“先生，先吃飯吧？”

黃明游拿著書眼楮盯著一目十行，全然投入進(jìn)去，壓根就沒聽到謝說了什么，只答“啊，好?！?/p>

謝等了片刻，又輕聲喊了一遍，這次黃明游已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謝低頭看了一眼，散落的書籍里攤開了竟有半數(shù)，離他最近的就是一本《鹿樵紀(jì)聞》，剛打開翻了幾頁的樣子，黃先生用一支毛筆夾在書頁權(quán)當(dāng)做了記號，估計是得了靈感，又去翻看其他書了。

謝不便打擾他，把飯菜放下，出去問了伺候的小廝，叮囑他道“你好好照看先生吃飯，若他現(xiàn)在不想吃，就先不要打擾他，飯菜涼了就去東廂找寇姥姥要一份，那邊爐子上熬了肉粥，先生什么時候餓了，你就什么時候去端來給他吃?！?/p>

小廝答應(yīng)了一聲，又道“九爺臨走特意差人吩咐過，已留了銀錢，不讓晚上去打擾姥姥休息，囑咐我們買些吃食，定不會餓著先生?！?/p>

黃明游查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他足不出戶，翻遍古籍，依舊沒有找到關(guān)于石虎的線索，但不知為何，總覺得瞧著眼熟，只差一線就能參破秘密。

那就差了那么一線。

黃先生悵然走出院子，洗澡換了身衣服，打算去附近書店逛逛。

一個月廢寢忘食，黃先生身上衣服都大了一圈兒，走在路上的時候習(xí)慣性摸摸小肚子，手感都不如之前，他心里忍不住嘆了一聲，石虎的事兒解不開，他飯吃起來都沒以前香了。

青河縣地界小，僅有的幾家書店里也沒什么好逛的，那些書黃明游要么就是已經(jīng)看過，要么就是瞧不上，轉(zhuǎn)了一圈又走了出來。他打算去東院看看，九爺雖不在家中，但東院的書也不少，而且九爺好收藏，或許能瞧見什么想端倪，對石虎有所幫助。

黃明游剛走到東院，就瞧見謝扛了一只木箱在往外走，好奇問道“小謝，這是去哪里？”

謝放下木箱，跟他問好“先生出來了？我去后面戲臺那，白家老爺過兩日大壽，家里搭堂會，我去幫忙?！?/p>

黃明游瞧他額上掛了薄汗，連忙伸手“我?guī)湍阋黄鹛?，你這一個人也……呃！”黃先生憋紅了臉也只顫顫巍巍抬起一個角，試了兩下又給放下了，悻悻道，“算了，你自己抬罷。”

謝利落扛起來，還在問他“先生也去看看嗎，今天戲臺上排到猴戲，很熱鬧?！?/p>

黃明游左右沒什么事兒，就答應(yīng)下來，跟他一起過去了。

路過花園的時候，里頭姹紫嫣紅，一排排垂柳葉子油亮碧綠，葉片已全然舒展開。黃先生眼楮落在上頭，忍不住感慨“花都開了這么多了啊?！?/p>

謝笑了一聲，道“是，先生埋頭讀書已有二十七天。”

黃先生是在九爺離開之后，就沒踏出房門。

他也有二十七天沒見著九爺了。

后院，戲臺上。

已經(jīng)有一幫小猴子，在那熱熱鬧鬧大鬧天宮了。

下頭布置得基本妥當(dāng)，謝放下箱子，取了里頭的道具遞給那幫孩子，又給黃先生搬了一把太師椅過來，找了最好的陰涼位置，讓他舒舒服服坐在那里看。

黃明游平時也愛看戲，瞧了一會問道“這演的是《白猿救母》？”

鑼鼓聲太響，謝俯身靠近“是，不過改了些地方，選了里頭最熱鬧的一段，改叫《白猿獻(xiàn)壽》了?！?/p>

黃明游點頭笑呵呵道“改的不錯，應(yīng)景兒！”他拿手比在嘴邊，大聲問謝“不過這猴戲太熱鬧，白家老爺愛看嗎——”

謝“無礙，我打問過了，白老爺和二少爺同一天的壽辰——”老爺不愛看，二少和那般半大小孩肯定捧場。謝話還未說完，就聽得身后有人喊他名字，他耳朵靈，聽到一聲就回了頭，白明禹穿了一身嶄新長袍，就站在他身后。

二少爺大約是剛跑過來，氣息還不穩(wěn)，臉也有些紅，站在那吭哧半天道“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p>

“我這里還有些事沒忙完……”

“趕緊的，別惹少爺發(fā)火??！”

謝走過來，就看到二少爺抬頭看著樹梢，也不說什么，他要走，這位又不肯。

謝問“二少爺?shù)降渍椅沂裁词聝海俊?/p>

白明禹不拿眼楮看他，有點得意又故意繃著臉問道“我聽說，你特意給我排了一場猴戲祝壽，是不是？”

謝“……是。”

白明禹看他一眼，又看看戲臺上鑼鼓喧天熱鬧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是徹底壓不住了，努力咳了一聲，挑挑眉毛道“好好排，到時候少爺可要請好多人來看啊，別給小爺丟臉?！闭埨斡?，網(wǎng)址電腦版，免費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請加書友群qq群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