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沛豐在家中吃過飯,戴著氈帽匆匆走了,他還有許多家親戚要走動,一早就先奔了這里來,跟謝聊得投機(jī)忍不住多講了一會,現(xiàn)在已經(jīng)耽擱了不少時間。
外頭又開始下雪,晴日里飄下來,外頭行人的衣服和氈帽上都沾了一層白。
謝打掃了自家院子,又去灶頭里燒了一只玉米。
沒一會傳來烤玉米的焦香味兒,謝從草木灰里扒拉出那只玉米,拍了拍,捧著去找寇姥姥“姥姥,我掰玉米粒給你吃?”
寇姥姥正借著光坐在炕上守著小桌做針線,瞧見笑著搖頭“我可咬不動那個,你自己吃吧?!?/p>
謝就坐在一邊啃玉米,臉上花貓兒似的黑一道白一道的,寇姥姥連著看他兩三回,忍不住笑。老太太不催他去洗臉,反而覺得自家小孩傻乎乎的小模樣招人疼,謝坐在炕頭那跟她說了一會話直打哈欠,蜷縮在暖烘烘的炕頭睡著了,寇姥姥這才慢慢放下手里的針線,拿帕子沾了點(diǎn)涼茶水給他擦了嘴邊一圈“胡子”。
年假很快就過完了,謝開始收拾行李。
寇姥姥怕他餓著,給做了好些方便存放的小零嘴兒,一邊給他帶一邊心疼道“這回二月二也不知道能不能見著你,炒豆子和米花都多給你帶了些,還炒了點(diǎn)棋子饃給你裝布口袋里了,晚上守夜的時候就自己吃點(diǎn),別餓壞了身子……”老太太念叨了許多,最后還是舍不得他走,“你要是能出府,就讓人捎信跟姥姥說,姥姥給你包餃子吃?!?/p>
“哎?!?/p>
謝帶了好些吃的從家中走了,寇姥姥站在門口一直看他,好幾回老太太忍不住提起衣襟來抹了眼淚。
初三,謝回到白府。
他還未等落腳,就被周管教帶去了方玉柔那里。
方玉柔屋里地龍燒得熱,但她依舊穿戴的暖和,戴了觀音兜,頭上抹額的布帛也厚實(shí),上頭用金線繡了花又用極細(xì)的珠鉆圍了一圈,瞧著很是奢華。
方玉柔先是打量了他一圈兒,緊跟著笑道“我記得你,上回見面的時候沒細(xì)看,原來是個這么俊的孩子。”
謝跟她問安。
方玉柔道“不用這么拘束,我身子沒大好,不宜走動,那天在黑河的時候你立了功,按理說應(yīng)該賞你出府尋個鋪?zhàn)永锏墓苁庐?dāng)當(dāng),但你既跟了九爺,富貴也不是我們能攀得上的了,你且好好跟在九爺身邊,照顧周全,不論省府如何,青河白家這里一年三節(jié)管事有的,斷然少不了你一份兒?!彼f著讓丫頭捧了一個匣子過來,遞給謝。
謝看了一眼,是五十塊銀元并一些年節(jié)送的山珍禮品。
方玉柔道“你的契紙九爺那邊來人要了去,過年忙,也沒能好好酬謝你,這些先拿著,等到了元宵節(jié)再加倍補(bǔ)給你。”
謝應(yīng)了一聲,接過東西,又謝了一遍。
從方玉柔這里出來,周管家又親自送他去了東院,一直笑著喊他小兄弟,連禮品匣子都一路幫他拿著,到了東院門口才交到謝手上。
謝倒是沒有跟下頭這些人結(jié)交的心思,他志不在此,東院那位才是他的歸宿。
東院。
白九爺正在與人對弈,他手邊放著一盞冒著熱氣的清茶,還有半只剝開的蜜桔,房間里暖,帶了一點(diǎn)微澀的橘子氣味和一絲茶葉的清苦。
九爺坐在那里手執(zhí)白子,身上是云紋錦繡的長袍,腕口邊上滾了一圈雪貂絨,袖長至手,顯得手指白皙修長,骨節(jié)分明。他指尖是近乎于透明的白,指甲修剪整齊而潤澤,落子之后聽到門口響動,抬頭看了一眼笑道“回來了?”
謝應(yīng)了一聲,站在那看他下棋,不動聲色看了對面的先生一眼。
對面坐著的是一個年級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微胖的身材,圓臉小眼,留了兩撮兒鼠尾一樣的胡須,說話的時候一動一動,很是引人矚目。
謝看到他的時候卻繃緊了脊背,不敢造次。
這是當(dāng)年省府老爺子重金請來的先生黃明游,專門教導(dǎo)九爺功課,九爺曾說過他腹內(nèi)有萬卷經(jīng)文——這并不是夸大,黃先生背誦極為厲害,但凡看過的書都不會忘記,任你隨意翻到哪一頁考教,都能倒背如流。九爺對這人很尊敬,謝也從不敢在黃先生面前惹事,他念過書,敬重有知識的人。
黃先生坐在那抓耳撓腮,苦思冥想,舉起棋子半天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