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第一次住在別人家里，許多規(guī)矩都是從頭開始學(xué)。

他在東院還好，白九不拘著他，由他隨意在院子里玩耍，但隔三差五要過去主院陪同白老爺子一起用晚飯，主院規(guī)矩更大些，小謝埋頭吃飯，不敢說話。

白九在家中輩分極高，晚上吃飯的時候，餐桌上常年都只有祖孫二人，如今加了一個小孩兒，倒是帶了幾分新鮮。

白家祖孫二人都不怎么說話，飯后經(jīng)常會下棋。

謝坐在一旁跟著學(xué)棋，很乖。

白九帶他學(xué)棋，教得格外有耐心，他發(fā)現(xiàn)謝雖小但極有天分，一點就通。

但是很快白九就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小孩幫他爺爺偷棋子。

白九︰“……”

白九抬手捏了眉心︰“爺爺，兒還小，您別教壞他。”

白老咳了一聲，把那枚棋子訕訕收回︰“你這棋下得也太剛猛了些，跟自己爺爺下棋，收幾分力道，我今天輸了好幾盤啦?！?/p>

白九淡聲道︰“您這樣，就算贏了也勝之不武?！?/p>

白老還想辯解，就瞧見白九抬起手捏了小孩鼻尖，板著臉在教育對方。

老爺子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低聲笑了。

他已經(jīng)很久沒瞧見孫子這樣放松，自從謝來了之后，確實有些不同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小廝在前頭打著燈籠照亮，謝牽著白九的手走路，一蹦一跳十分開心。

白九腿腳微跛，走路很慢，低聲問道︰“今日為何偷棋子？”

“爺爺說，贏了就給我一個大元寶呀。”

“就為了一個元寶？”

“嗯，兒有錢，就能給哥哥請大夫，給哥哥治腿?！背隽酥髟褐x就不怕了，仰頭道︰“哥哥，等你好了，咱們一起爬樹摘柿子！”

白九停住腳步，站在那嘴里的話轉(zhuǎn)了幾次，還是變成一聲低笑︰“好?！?/p>

臘月，白府有兩件大事。

府里所有的柿子樹一夜之間被摘光了柿子，全部送去了東院；另一件是白府重金聘請了留洋歸國的名醫(yī)，為白家少主斷骨重生，治好了腿疾。

白九臥床一個冬天，不能走路，謝就趴在床邊一直守著，連啟蒙都推遲了。

白九上藥的時候，紗布掀開還未出聲，一旁的小孩就已經(jīng)忍不住，小臉上豆大的眼淚就已滾下來哽咽問道︰“哥哥疼不疼？”

小孩哭得打嗝，好像自己受傷了一樣。

白九其實并不怎么疼，或者說他已習(xí)慣忍耐疼痛，但是瞧見謝這般還是招招手讓他過來，摸了他腦袋一下。

謝一個冬天都守在白九身邊，尤其是對方臥床休養(yǎng)的那段日子，經(jīng)常留得太晚就睡在那里。白九也不阻止，時間長了，他房間里關(guān)于小孩的東西越來越多，先是玩具、零嘴兒，后面慢慢的小枕頭也被謝抱了過來，兩人同吃同住，關(guān)系也越發(fā)親密。

謝小孩兒心性，白天午休的時候不好好睡覺，常常瞇一下就睜開眼，揉著眼楮坐起來。

時間長了，白九才發(fā)現(xiàn)小孩的手抓著他衣擺，是擔(dān)心他突然離開。

白九從未跟誰這般親密過，但是謝家人不在身邊，小孩就對白九特別依賴，像是把對父母家人的依賴都投射在了他身上。

白九不是阿娘，也不是舅舅，但比他們都好說話。

小家伙撒嬌耍賴，打從心底喜歡白哥哥。

白九試著學(xué)謝泗泉那樣，把小孩帶在自己身邊，也在謝賴床的時候捏他鼻尖，親他小臉一直親醒對方。

謝果然咯咯直笑。

謝還會當(dāng)小拐杖，陪在白九身邊扶著他慢慢走路，白九年少，恢復(fù)得很快，步子也慢慢走得穩(wěn)當(dāng)了。

春暖花開，謝去學(xué)堂啟蒙的事很快提上日程。

拜師那天，不止是謝家，白九還特意從東院支了一份謝師禮給謝一同帶上，更是推了當(dāng)天所有的事親自陪同一起過去。

黃先生是個面相和善，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唇上留著胡須，說話的時候會習(xí)慣性腆著肚子。

謝認認真真拜了老師，比任何時候都要更乖更聽話，特別尊重先生。這是他阿娘教的，如果不聽先生的話，阿娘就會拿棍子追著打——當(dāng)初舅舅就是這樣的。

舅舅挨打的時候，小謝看得一清二楚，也記得清楚，所以特別尊重自己的先生，但凡有點機會就大聲夸自己先生好，還會給先生拿東西，生怕黃先生跟他阿娘說自己在學(xué)堂不乖，盡全力去好好表現(xiàn)。

上課的時候也很乖，黃先生布置了寫大字，他就自己寫寫畫畫；黃先生讓背誦，他就咿咿呀呀認真去背，第二天檢查的時候保管能背出來。

黃先生大喜，格外喜歡這個聽話的小朋友。

尤其是謝還會下棋。

黃先生已經(jīng)很久沒能找到對手了，他棋藝甚佳，幾個學(xué)生從未贏過他，偶爾與白老爺子下棋的時候?qū)?方也遲疑良久才肯慢慢落子，下得不甚痛快。

謝就不同了，他才幾歲大，下棋倒是頗有天分！

黃先生執(zhí)子，一邊落子一邊問道︰“兒，學(xué)堂里的規(guī)矩清楚沒有？咱們講好了念書半月，回家探望三日，你可知道？”

謝點點頭，脆生生道︰“知道。”

黃先生見他可愛，又逗他道︰“小兒，你知道來這里做什么的嗎？”

“讀書識字，學(xué)好了……不挨打?！敝?間幾個字謝含糊過去，他想起當(dāng)初舅舅被阿娘追著滿院子打，坐得越發(fā)筆直。

對面不過是孩子的童言童語，黃先生卻執(zhí)子頓了一瞬，繼而笑道︰“說的好，咱們學(xué)好了，就不挨打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