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碟咸菜炒肉末，吃到最后只剩肉末。
章愛萍拿筷子把肉末都扒拉進謝嵐的碗里，“搬？往哪兒搬？去年才把你那死鬼老爸的賭債還完，手頭上還剩幾千周轉(zhuǎn)的現(xiàn)錢，哦，還有這間破店，賣了大概能值個幾萬。這年頭幾萬塊能做什么呀？這街上還能靠熟人混口飯吃，出去的話，別說做生意，我看連個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謝嵐：“我們可以先租房子住，而且我還能打工?！?/p>
“好好學習，打什么工？”章愛萍難得硬氣地敲敲她的碗沿，很快又軟了下來，“嵐嵐，都怪媽沒本事，讓你小小年紀吃這么多苦。你那點錢，咱家也指望不上，拿去買點吃的穿的，長胖一點，在同學們面前也好……”
一面說一面端著空盤子空碗去了后間，絮絮叨叨的話語漸漸被流水聲沖淡。
謝嵐看了眼收銀臺上的電子表，已經(jīng)六點二十了。
“媽，我去同學家寫作業(yè)了?！彼锖傲艘宦?。
“知道了！”章愛萍出來收拾剩下的碗筷，正瞧見女兒的背影，“今天，沒什么事……早點回來?！?/p>
母女倆心照不宣。
謝嵐出了門便一路小跑，趕到香樟山28號別墅的時候，還是比昨天晚了十分鐘。
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又把手擦干凈才去按門鈴。
兩扇厚重的木門開了條縫，周阿婆鉆出半個身子。
一個中年男人的怒吼從門縫里逸出來：
“你要滾趁早給老子滾，滾回去找你媽！”
少年不甘示弱，誓要和他比比誰嗓門更大。
“你別提我媽！”
排山倒海，你來我往。
“……”
周阿婆來開了大門，低聲告訴她：“陳總回來了?！?/p>
謝嵐知道，陳總就是陳默的爸爸。
別墅里硝煙彌漫，她躊躇在門前，“我……要不要等一等？”
話剛問完，里面?zhèn)鱽黻惏职值穆曇簦骸罢l??？”
周阿婆回：“給小默補課的學生?！?/p>
“哦?！标惏职肿叱鰜?，沖她招招手，“進來進來，在外面站著干什么？”
他跟陳默輪廓很像，高高瘦瘦的，下巴寬一些，頭發(fā)短一些。戴著金絲邊眼鏡，筆挺的襯衫西褲，一看就像個高級精英人士。
“是……謝同學吧？陳默這混賬東西不好教，難為你了?！?/p>
溫和得如同春風細雨，讓人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剛才那個沖著兒子大吼大叫的父親。
謝嵐不好意思地走進來，陳默正好邁著兩條長腿在上樓梯。
聽到“謝同學”幾個字，他回了一下頭，說：“去上學也行，讓我搬出去住?！?/p>
說完就走了。
謝嵐也想跟著上去，卻被陳爸爸攔下來。
他指著紅棕色的真皮沙發(fā)，“謝同學，你先坐，我有話想問你?！?/p>
謝嵐沒有去沙發(fā)，就近坐在椅子上。
陳時嶼在她對面坐下來，“陳默今天在學校表現(xiàn)怎么樣？”
“他……還好。”謝嵐覺得不應該背后打小報告。
“謝同學，你不用替他隱瞞，你們班主任已經(jīng)都告訴我了。這小子給……慣得不像樣子，就是欠揍！”陳時嶼咬牙切齒。
知道了你還問？謝嵐雖然同意關(guān)于陳默欠抽的說法，但她覺得，陳默今天在學校里的行為，充滿著太過刻意的挑釁，明明是有意為之。
“叔叔，他可能不太想在一中念書?！?/p>
陳時嶼抽出一根煙，金屬外殼的打火機懸在半空，復又放下。
“故意搗亂，想回美國？”他眉峰挑起，白色香煙在他修長的手指中反復摩挲。
“小謝，他要是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都來告訴我，我還不信就管不住這個臭小子?！?/p>
謝嵐尷尬地笑笑。
陳太太端了盤水果過來，笑盈盈地，“你們父子倆一個強脾氣，別讓人家小同學夾在里面難做人?！?/p>
謝嵐不太喜歡她身上甜膩的香水味，站起來說： “叔叔阿姨，我先上樓了?！?/p>
“好，去吧?！?/p>
“水果端上去？”
“嗯?！敝x嵐不好拒絕。
這次她進入陳默房間的時候，他沒在打游戲。那張電腦桌上面雜亂地堆放著一些類似電路板和風扇一樣的東西，看上去陳默似乎把電腦的主機箱給拆了……
“你遲到了?！彼跁篮竺?，抱著手臂，斜看向她。
“嗯……家里有點事，對不起，我晚點再走?！?/p>
“陳總跟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謝嵐發(fā)現(xiàn)，今天書桌后擺了兩張椅子，高腳凳不見了。
“讓我督促你好好學習?！彼终f。
“行啊。”陳默把椅子替她抽出來，伸出兩根手指，“你跟他說，兩個條件，一，讓我搬出去住，二，你繼續(xù)給我補課?！?/p>
補課是自然的，她還得指著這個掙錢呢。但是搬出去……別人的家庭矛盾，她可做不了這個主。
謝嵐搬出一摞課本和教輔書：“你自己去說?！?/p>
“他不會同意的，我媽也不同意?！标惸耄菍W校愿意開除他。
“你媽媽……在美國嗎？”謝嵐小聲問。
“嗯?！?/p>
難怪一心想回去。
空調(diào)的溫度很低，謝嵐把書都拿到桌子上，然后用帆布袋蓋住腿。
“我們先復習吧，今天上課的內(nèi)容?！?/p>
她有一本磚頭似的筆記本，書頁里夾著“語文”“數(shù)學”等各科目的標簽。
字跡密密麻麻，卻很工整，而且每一行前面都畫了個不同的符號，表示主次重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