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則
桌上擺著一瓶新鮮的臘梅， 宛遙從醫(yī)館借了幾本草木集， 正在窗邊翻看。
項(xiàng)桓則坐在對面批文書。
滿室靜謐的時候， 門口傳來一陣輕叩。
她抬起頭， 親衛(wèi)手持兩支水仙和一張信紙在外求見， 掐指一算， 按理說今天還不到收花的日子， 宛遙剛覺得有些奇怪，他便將東西恭恭敬敬放在了項(xiàng)桓的面前。
“王爺，這是給您的。”
“知道了， 你下去吧?！?/p>
他將筆一擱，信手拈著花在指尖打轉(zhuǎn)，余光悄悄往宛遙那邊瞥， 見她果然不經(jīng)意望著自己， 于是將嘴角牽出弧度來，揚(yáng)眉顯擺道：“怎么樣？現(xiàn)在也有人給我送花了?！?/p>
宛遙見他得意的樣子， 輕飄飄收回視線， 繼續(xù)看書， “又是你自己讓人準(zhǔn)備的吧， 幼稚?！?/p>
“你還別不信?！表?xiàng)桓不跟她一般見識， 慢條斯理的拿花戳在信紙上， “你相公我平日也是挺招人惦記的?！?/p>
“是挺招人惦記?！彼^一頁，頭也不抬，“當(dāng)初長安有多少人惦記著找機(jī)會揍你一頓， 只怕能從鐘樓一直排到御街。”
項(xiàng)桓挨她一陣嘲諷， 抿抿唇討了個沒趣，“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兒，我現(xiàn)在早就不怎么惹是生非了。”
宛遙夸張地哦道，“十八歲原來是小時候啊。”
“……”莫名覺得自己媳婦現(xiàn)在越來越蔫壞，他坐回去，“算了，你就是對我有偏見?！?/p>
說完憤憤地掀了幾頁，將那疊文書翻得嘩啦啦作響，開始奮筆疾書，也不知道寫了些什么。
宛遙朝他那邊望了一眼，不著痕跡地笑了笑，接著往下記錄。
天氣漸漸轉(zhuǎn)涼，日子仍舊過得有條不紊，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那神秘的送花客竟非常殷勤，一天不落，竟比每月初從不遲到的人還要積極。
而東西倒也別出心裁，除了花，偶爾也有香囊、玉佩、吊墜，各色的小玩意兒，但一封酸不拉幾的信總不會少，里頭的詩囊括古今，縱橫四海。
物件不一定都能交到項(xiàng)王的手上，他忙起來的時候沒功夫看，吩咐讓親衛(wèi)自己隨便處理掉，一晃眼大半月過去了，對方也不管他收沒收到，每日照送不誤。
時間一長，連宛遙都開始覺得有點(diǎn)奇怪……按理說，項(xiàng)桓應(yīng)該不至于干出這么無聊的事才對。
他偶爾雖不太著調(diào)，但分寸還是有的，縱然開玩笑也不會折騰那么久。
這天宛夫人略感風(fēng)寒，她恰好從宛家回來，途徑王府偏門處正瞧見門房拿著一張熟悉的信紙和一道平安符遞給項(xiàng)桓身邊的親衛(wèi)。
侍衛(wèi)抖了抖單薄的“情詩”，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
“王妃?！?/p>
見她走過來，二者都不由自主地整理好衣冠，饒是門房也顯得頗為局促，將手來回在衣擺上擦了好幾下。
王妃和王爺?shù)臍赓|(zhì)不大一樣，端莊溫婉，干凈清澈，實(shí)在是個讓人見了，總?cè)滩蛔∠胍獙徱曌约簝x表的姑娘。
宛遙略一點(diǎn)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物件上，“這個是……”
“哦。”親衛(wèi)忙道，“就是每天送給王爺?shù)哪莻€，我正要拿去扔掉?！闭f著還十分發(fā)愁地向她抱怨，“都給那個臭賣花兒的說好幾回了，讓他別拿來，別拿來，他偏偏不聽?！?/p>
“我看看?！彼归_那張信紙，上頭字跡清雋，謄的是首古人詩，“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親衛(wèi)在邊上打量她的表情。
宛遙瞧到最后，居然還有署名：“深山含笑？”
她隨口問：“每天都是什么人送來的？”
后者趕緊道：“就西市邊常挑著個擔(dān)子賣花的小孩兒，問他呢他自己也不清楚，說是一個老乞丐交給他的，這里頭指不定還輾轉(zhuǎn)多少人?！?/p>
末了很是上道兒地問宛遙，“如果要查，肯定是能查到，王妃倘若有吩咐，屬下一定盡心竭力?！?/p>
深深看著對方眼里那股燃燒的八卦之魂，宛遙艱難地扯出半個笑，委婉推拒：“……這倒不用了?！?/p>
想了想又好奇：“你知道……為什么會有人平白無故給王爺送東西嗎？”
親衛(wèi)思索片刻，很快盡職盡責(zé)地給項(xiàng)桓貼金：“大約個把月前，咱們王爺在街上路見不平，大顯身手，教訓(xùn)了一個非常兇悍的地痞，那出手利落得，滿場拍手稱快啊——從這之后便有人來示好了。我猜，多半是在場的某個人仰慕王爺?shù)挠⒆?，所以偷偷摸摸送東西?！?/p>
宛遙聞言微微顰起眉，若有所思地頷了頷首，雙目一轉(zhuǎn)，見他另一只手還拎著壇西鳳酒，味道香醇，應(yīng)該是陳年佳釀。
她有些訝然：“還送這個？”
“那可多了，送吃的送玩的，每天不帶重樣?！毖粤T，又怕她多想，親衛(wèi)忙補(bǔ)充，“不過最后都是便宜了我們，王爺沒碰過?！?/p>
回房這一路上，宛遙都有點(diǎn)心不在焉。
她在“項(xiàng)桓怎么可能會有人惦記”和“項(xiàng)桓居然會有人惦記”這兩個問題間徘徊了好幾圈，不知不覺走岔了道兒，一抬眼竟停在了書房的小院之外。
曲折的抄手游廊旁種了不少綠竹與松柏，因此即便入秋了，這一片也還是蔥蔥郁郁的。
盡管隔得遠(yuǎn)，宛遙卻依稀能聽到空氣里長鋒呼嘯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她很熟悉，就如長安城的鐘鼓聲一般，是從年幼時一直聽來的，帶著歲月的悠長。
透過草木的縫隙，隱約能看見一抹矯健的身影，長/槍的銀芒在他手中流動，槍鋒好似猛虎的利齒，鋒利、敏銳、無堅不摧。
宛遙小心撥開眼前的樹枝，項(xiàng)桓正在院子里練槍，雪牙的光華攢起漫天落葉。
她不懂武功，也看不出什么好壞來，只是這些年見他練武，能明顯的感受到項(xiàng)桓一招一式里的變化，他的槍雖然依舊凌厲，但比之當(dāng)年戾氣少了許多，反倒是滿含著少年人的飛揚(yáng)與豪情。
回憶起昔日在水馬驛外，瞧見項(xiàng)桓笑容明朗地朝她打馬而來，那個時候宛遙腦子里就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個詞——鮮衣怒馬。
再貼切不過。
腦袋靠在廊柱上靜靜的發(fā)了一會兒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貼著墻繞開項(xiàng)桓，悄悄地摸至?xí)坷铩?/p>
他大概才寫完上報京城的文書，桌子一團(tuán)亂。
宛遙在大堆的賬目、書冊中翻撿，只感受到撲面而來的雜亂無章。
尋了半天一無所獲，她于是來到書架前，從下往上找。
奇怪，記得當(dāng)時明明是放在這附近的……
最高一層擺了兩疊箋紙，宛遙剛墊腳要去拿，頭頂驀地伸出一只手，“啪”的一聲摁在書上。她心頭猛跳，回眸正對上來者一雙半帶狡黠的眼。
“你！……”宛遙先是嚇了一跳，隨后狐疑地望向門外，“你不是練槍呢嗎？”
“我是練槍啊?！彼硭?dāng)然的挑起眉，“練夠了，就不能休息一下？”
雪牙不知幾時已被悄無聲息的放回了墻角，院中一派安靜，連落葉都集體歸了位。宛遙欲蓋彌彰地朝別的地方瞥，她眼神在躲。
項(xiàng)桓便慢條斯理地往前湊，故意問道：“找東西啊？”
她信手去翻架子上的書冊，生疏地遮掩：“我……找本書?！?/p>
后者哦了一聲，偏要盤根問底，“你的書架不是在那邊嗎？怎么跑我這兒找書了？”
宛遙忍不住反駁，“我就不能找本你的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