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一

這日，包打聽急匆匆奔過來，低語道，“又來了又來了。”

三王爺點頭，沖啞巴兄妹擺手，“去吧，機靈著點?！?/p>

兄妹兩點頭，手牽著手朝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跑去。兩人雖然穿得也很單薄破爛，但小臉卻每天用雪擦得干干凈凈，又因整日里跟著賈環(huán)，吃得好睡得好，故而眼睛亮晶晶的分外有神。

他們一眼看去就與旁人不同，自然不招這群小孩待見，還未等靠近便被一團團雪球砸的寸步難行。

“你們欺負人，嗚嗚嗚……”妹妹一邊拍掉哥哥身上的雪粒，一邊傷心哭泣。哥哥忙反手把她抱住。

“小妮兒，這是咋了？咋哭成這樣了？”兩個婆子相攜走過來，輕聲問道。

“他們欺負人，不肯跟我們玩！”妹妹指著一群蓬頭垢面，不停做鬼臉的小孩道。

兩婆子瞅瞅那些臉黑的都看不清五官的小孩，又瞅瞅這兩個白嫩嫩水靈靈的，心自然就偏了，走過去將那些孩子轟走，轉(zhuǎn)回來給兄妹兩擦臉，低聲詢問，“你們爹娘呢？怎得不管你們？”

妹妹哭的更傷心了，斷斷續(xù)續(xù)道，“他，他們都不見了……”

不見了有可能是路上失散，也有可能是死了，也就是說這兩個孩子已經(jīng)是孤兒了。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繼續(xù)問道，“小妮兒，你今年多大？”

“我，我七歲。”

“你哥哥呢？”

哥哥啊啊幾聲，比劃了個八字。

“喲，怎得是啞巴？”其中一個婆子有些猶豫。

另一個婆子細細打量兩人，將同伴拉至一旁低語，“這哥哥雖然啞巴了，但挨餓數(shù)月，眼睛卻還晶亮有神，可見是個身體強健的，帶回去無需將養(yǎng)就能使喚得上，可省不少銀子。且他只是啞，又不聾，老爺那里正需要這樣嘴緊的人呢！沒聽說吧，施粥那天晚上，老爺院子里打死了三個嘴碎的小廝。把他帶回去給老爺看看，能用便留，不能用便趕走。置于這小妮兒，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瞧那水靈的樣兒，太太定然喜歡?！?/p>

“行吧，先帶回去再說?！绷硪蝗它c頭同意。

原來邱家雖然是澤安縣一等一的富戶，那邱老爺卻最是一毛不拔，眼見涌來這許多難民，便想著拐幾個人回去做丫頭小廝，危難中救出的人自然比別個忠心，且又能從人牙子那里省下許多銀兩，每天管他們一頓飯，怕是連賣身錢都不必付了。

身強力壯來歷不明的成年人他們自是不敢用，便把主意打到一群孤兒身上。這兩個婆子便是專門替主子物色人選來了。

兩人議定，轉(zhuǎn)頭問妹妹道，“你兩年紀還這般小，又孤苦無依的，怎活得下去？這樣吧，我?guī)銈兓厝ソo我家太太看看。她若喜歡你兩就留下做工，不但吃得飽穿得暖，每月還有二十個銅板當零花。若太太不喜歡，我也沒法了，給你們一頓飽飯，你們自去另覓生路吧?！?/p>

妹妹聽了忙拉住那婆子，語氣激動，“求你一定把我們留下，我們可以不要新衣裳不要銅板，只需每天給一口飯吃就成！求求你！”說著便要跪下磕頭。

那婆子忙攔住了，帶著兩人匆匆離開。

“每月二十個銅板，邱老爺當真好大的手筆！”賈環(huán)從暗處走出，嗤笑道。

“正常該是多少？”三王爺不恥下問。

賈環(huán)不可思議的睇他一眼，這才想起他以前是個王爺，每天吃的雞蛋有可能是一兩銀子一個的金蛋，于是惡意的勾唇，呵呵兩聲踱步離開。

雖然少年什么話都沒說，三王爺卻感覺自己被深深鄙視了。他無奈的搖頭，想著待會兒得跟包打聽好好聊聊，把這些個民生問題都摸透。

這日晚上，篝火燒得旺旺的，橘紅的火光照在人臉上帶著*的味道，完全驅(qū)走了冬日的寒冷。

三王爺朝獨自坐在角落，正用一塊絹布擦拭柴刀的賈環(huán)走去，緊緊挨著他坐定，咳嗽兩聲道，“我打聽清楚了，五文錢可買一升米，二十文錢可買四升米，兄妹兩每天吃三兩米飯，四升米足夠吃上三十二天。沒想到二十文錢竟然就能過上一個月?！?/p>

“啊，”賈環(huán)漫不經(jīng)心的點頭，另算了一筆，“兩人簽的賣身契上賣身銀子是十兩一個。每月二十個銅錢，存滿一兩銀子需要兩年零一個月，存滿二十兩贖身銀子需要四十一年零八個月。何況這二十兩只是句空話，壓根沒到得他們手里。每天只給兩頓稀粥卻有干不完的活兒，攢一輩子也攢不出的贖身錢，這日子確實挺好過的?！?/p>

三王爺沉默半晌，繼續(xù)道，“他們又不是真賣身，咱們總會把他們救出來的。對了，你可知道：一文錢能買兩個雞蛋，一兩銀子能買一石大米，三十五兩銀子能買一棟兩進一出帶鋪面的青磚大瓦房?！?/p>

說到這里，他拿起一柄匕首把玩，語氣漸冷，“可我當年開府的時候，統(tǒng)共十四萬兩白銀用來修繕郡王府，只修到一半他們告訴我銀子不夠使喚，又追加了十萬兩。如今想想，二十四萬兩，夠我修多少間青磚大瓦房供這些窮苦人居住？又被內(nèi)務(wù)府和御造司貪腐去多少？朝廷頒布的檄文中有明令：凡商稅，三十而取一，過者以違令論；舊額官田租，畝一斗至四斗者各減十之二，四斗一升至一石以上者減十之三；新耕者，免三年賦稅；開荒者，畝不得過一斗?？蛇@些政令到了地方竟都變成了一紙空文，官府想收多少便收多少，災(zāi)年尤甚。不知不覺間，我大慶竟已被這些祿蠹啃咬侵蝕得千瘡百孔。地方官員個個富得流油，可國庫每年空虛不說，還要支借白銀無數(shù)給那些王公大臣們奢侈揮霍。600萬兩，四王八公里隨便哪家又豈會拿不出600萬兩？可偏偏我大慶國庫就拿不出！呵！”話落冷笑一聲，將匕首猛力插-入雪地。

賈環(huán)乜他一眼，認真道，“據(jù)我所知，日漸沒落的賈家就拿不出。哦，如果抄家的話就另當別論，把那些祖產(chǎn)、古董、莊園什么的賣了，怎么著也湊得出600萬兩?！?/p>

三王爺笑得溫文儒雅，“我說的可不就是抄家么？”

賈環(huán)額角抽搐，心道原來您老這會兒就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抄了四王八公??？不得不說，干得漂亮！似想起什么，他挑眉問道，“我聽過一個段子，有位世家公子最愛吃燒餅，每天早上都要來一個，否則渾身沒勁兒。他家大廚嫌每天烙一個費事，便一次做三十個盡他吃，每月報賬三十兩。不想有一天他父親獲了罪，他也淪為庶民，卻感嘆道：還是做庶民好?。∫晃腻X可以買兩個燒餅吃，還是熱的！”

話落瞅著三王爺，笑得十分惡趣味，“你們家的燒餅多少銀錢一個？冷的還是熱的？”

三王爺瞇眼回憶曾在王妃那里看過的賬本，鐵青著臉開口，“我不愛吃燒餅，不知府里作價幾何。只一次看見管事的報賬，雞蛋是三十五兩紋銀一個?！?/p>

賈環(huán)愣了愣，這可比他想象中一兩銀子一個還要夸張，不由撫掌大笑，邊笑邊問，“好家伙，你一口氣吃了一棟青磚大瓦房??！味道如何？”

三王爺瞇眼睇他，似笑非笑道，“我也正想問你，普通人家十兩銀子能舒舒服服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上一整年，你從我這兒榨了五十五萬兩，可打算如何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