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易暉瞪圓雙眼,被擁在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懷抱里讓他恐懼萬分,仿佛墜入一潭深水,越掙扎陷得越深,腥咸的水從口鼻灌入身體,快要不能呼吸了。
可他抱住的不是救命的浮木,是要將他帶回地獄去的惡魔。
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力氣,易暉猛地掙開周晉珩的懷抱,向后退兩步,而后以極快的速度抬手去摸鐵門,試圖把門關(guān)上。
然而還是沒有周晉珩快,他用手掌抵住門,生生把即將關(guān)上的門推開一條縫。
易暉悶聲不語,只顧推門,周晉珩透過門縫只能看見他低垂著的腦袋和扒在門框上的手。生怕使勁過頭讓他受傷,周晉珩不敢妄動,只能盡量抵住門不讓它關(guān)上。
或許是易暉的母親在世時教的,他記得易暉的警惕性很強,以前一個人在家從不輕易給人開門。有一回他提前從劇組回來,敲了半天易暉才來開門,問他怎么這么慢,他不好意思地說:“媽媽說大灰狼會來吃隨便開門的小朋友,暉暉爬到窗戶口看見是你,馬上就來了?!?/p>
思及此,周晉珩放下心,對著門縫急切道:“暉暉,別關(guān),是我。”
誰料易暉聽到反應更激烈,手腳并用拼命推,周晉珩沒防備,放在門縫里護著易暉的手臂被狠狠一夾,當即倒抽一口氣,臉色登時變了。
門里的易暉聞聲愣住,垂眼看見周晉珩還卡在門縫里的胳膊,手上不由得松了勁,后退兩步。
這么大動靜,自是驚動了里屋的人。江雪梅和江一芒一前一后地出來,江一芒嘴里還咬著筷子,含糊地問:“怎么了?門又壞了打不開?”
沒了人力作用,半開的鐵門隨著慣性向里打開,門外站著的人與里面的人毫無遮擋地打了個照面。
這回輪到江一芒受到驚嚇了。
嘴里咬著的筷子一根接著一根應聲落地,她一會兒指門口,一會兒捂嘴巴,一會兒揉眼睛,一會兒轉(zhuǎn)動腦袋四處張望,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一口氣吊在嗓子眼半天才吐出來,激動得快要昏過去:“珩……這……我……這、這是什么隱藏攝像機節(jié)目嗎?”
終是沒把人放進門,家長江雪梅盤問了幾句,讓周晉珩仔細看看是不是找錯地方,便做主把門關(guān)上了。
過了一會兒,外面墻上的燈熄滅,站在院外也看不到廚房的燈光,再過兩分鐘,樓上的窗戶亮了。
周晉珩沒敲門,就這樣靜靜站著,仰頭看著窗戶里模糊的人影,猜測哪個是易暉的房間。
直到胳膊上的痛感傳輸至大腦皮層,他才猛然反應過來,抬起手臂動了動,好像腫了,不過筋骨沒傷到,應該沒有大礙。
一齊涌入腦海的還有剛才易暉的反應,慌亂的眼神,怯懦的神情,躲避的姿態(tài),仔細想來,幾乎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明明疼得面無血色,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周晉珩卻扯開嘴角笑了。
這不就是他的小傻子會做出的反應嗎?上回在畫展,還有那次在機場,都是如出一轍的反應,他怎么會認不出來?
用自己的方法確認過后,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昨天查到地址,他立刻就動身過來了。這個他從未聽說過的小鎮(zhèn)交通不便,飛機有空座的只剩凌晨的航班,他等不及,連夜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高鐵。
到了這邊的省會,輾轉(zhuǎn)來到這座小鎮(zhèn)又費了大功夫,他從未坐過長途汽車,找對站就花了半天時間,到了下轄市里,又換乘大巴車。偏偏那車不給力,中途拋錨不能走了,幸好遇到幾個著急趕路攔車去鎮(zhèn)上的人,他跟著一塊兒拼了個車,不然這會兒可能還在路上。
拼車途中還差點被同行的人給認出來,若不是他竭力否認,加上一夜沒睡形容狼狽,口罩也捂得夠嚴實,這場鬧劇還不知要延續(xù)到什么時候。
想到這里,周晉珩不禁苦笑,又覺得這罪受得值,至少人找到了,現(xiàn)下就在眼前這幢房子里,剛吃過晚餐,可能再過一會兒就睡下了。
這讓他覺得踏實,這些日子以來從未有過的踏實。
按亮手機,屏幕上的笑臉和剛才站在門里躲避抗拒的面孔重疊,無疑再次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
周晉珩放下手,閉上疲憊的雙目,呼出長長的一口氣。
找到就好。
找到了,就能帶他回家了。
屋外的人心中震蕩不已,屋里的人也心神不寧。
易暉的房間窗戶開在院子那面,江一芒吃過飯洗完澡就溜進他的房間,趴在窗戶口張望:“他好像還沒走欸,那個黑影是不是他?……我還是下樓去把外面的燈開了吧,不然看不清?!?/p>
被坐在桌邊的易暉拉?。骸皨屢呀?jīng)睡了,別吵她?!闭f著沖窗戶看了一眼,“那人肯定走了,都說了是找錯門的?!?/p>
江一芒撇撇嘴,一屁股坐回去:“難得見到個跟珩珩長得那么像的人,還不準我多看兩眼啦,哼。”
易暉本欲說點什么,張了張嘴,實在說不出那不是周晉珩的話,猶豫片刻還是閉口不言,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擺弄數(shù)位板。
看似專心致志,實則魂游天外,坐著半個小時,一根像樣的線條都沒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