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安慰自己晚上精神萎靡不適合畫畫,邊把“家和萬事興”圖拿出來繡,第一針就扎到了手。
“你怎么回事啊,比我還激動?”江一芒去自己的房間找來創(chuàng)可貼給他貼上,“不想給我畫頭像就說嘛,用不著自殘啊。”
易暉說不是,江一芒笑嘻嘻道:“我知道我提的要求比較難實現(xiàn),這樣才有挑戰(zhàn),才能磨煉你的技術(shù),對吧對吧?”
易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以前從不撒謊,今天卻接連說謊騙人,先說不認(rèn)識那個人,又說那個人不是周晉珩。其實自重生以來他就在撒謊,假裝自己是江一暉,騙過了她們,也差點騙過自己。
周晉珩的出現(xiàn)無異于當(dāng)頭一棒,仿佛在告訴他,別以為占了別人的身體就能變成那個人了,經(jīng)歷過的事、有過交集的人,不是他想忘掉就能輕易擺脫的。
不過倒也不至于擔(dān)心到睡不著。
清晨起來,目送江一芒出門,沒有聽到異常動靜,易暉松了口氣。
他就知道那人一定不會守在門外。那人脾氣不好,耐心更是絲毫沒有,尤其是對自己,動輒呼來喝去,聽自己好好說完一句話都難,昨天被那樣拒之門外,怎么可能還留在這兒不走?
而且他都說自己不是了。
昨天發(fā)生的種種歷歷在目,易暉又開始脊背發(fā)涼,他下意識裹緊衣服,回到房間里,把門鎖上。江雪梅敲門問他怎么不到院子里畫畫,他隔著門應(yīng)付道:“今天冷,不想出門?!?/p>
江雪梅很疼這個從小就體弱多病的兒子,趕在上班前煮了甜湯留在鍋里,上班期間還打電話來提醒易暉記得喝。
易暉一個人在房間里待到中午,肚子餓了,打開門出來盛了碗湯,邊喝邊盯院子外面瞧,確定沒有人在,暗笑自己閑著沒事嚇唬自己,喝完湯把筆記本電腦和數(shù)位板搬到外面,在院子里繼續(xù)畫。
到了傍晚,沈迷于作畫的易暉全然忘了晨起時在擔(dān)心什么,眼看時間差不多,便像往常一樣換鞋出門,準(zhǔn)備帶大鵝們?nèi)シ棚L(fēng)。
打開院門,他還在低頭系紐扣。江雪梅好給他買這種紐扣很多的外套,說比拉鏈的嚴(yán)實擋風(fēng),易暉很不習(xí)慣,每次出門都要花很長時間整理。
去邱嬸家的路他走過很多遍,閉著眼也能順利抵達(dá),所以當(dāng)他埋頭前行,忽而撞上一堵肉墻時,整個人都蒙住了。
依稀記得經(jīng)歷過同樣的事,三年前,百貨大樓下,他抱著那只剛抓到的玩偶,歡喜之余沒注意看路,一頭撞在了那人的肩上。
不同的是那次被撞得差點沒站穩(wěn),這回卻有人提前護(hù)住了他的腰身,并提醒他小心。
易暉顧不上說謝謝,扭頭就跑。
慌不擇路間沒走回家的路,而是拐進(jìn)通往河邊的一條小道,路兩邊的搖曳的蘆葦叢混亂了他的視線,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只想跑,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越遠(yuǎn)越好。
身后的腳步聲他聽不見,快被人追上了也不知道,慌亂中一腳踩進(jìn)路上的凹坑,身子一歪,剛好被身后的人扯住胳膊拉進(jìn)懷里。
哪怕已經(jīng)毫無掙扎的余地,易暉還在抵抗。他推拒著那人的胸膛,那人卻不肯放手,兩人滾到一處,摔在地上,易暉被攬著腰轉(zhuǎn)了半圈,壓在那人身上,他閉上眼睛掙扎著要站起來,撐在那人胸口的手陡然被握住了。
那人握得很緊,強(qiáng)硬地制住易暉不讓他離開:“暉暉,你睜開眼睛?!?/p>
易暉把眼睛閉得更緊,掙不開就用另一只手去掰,觸到那人的手背,摸到上面不同于其他部位的凹凸起伏,昨天分明看見了卻被他刻意忽略的情景再次浮現(xiàn)眼前。
額角的青紫瘀傷,手側(cè)的猙獰傷疤,易暉一下子被拽回那個可怕的夢境。他怕極了,不想看也不想聽,腿在地上蹬動,身體拼命往后推,抽出手的一瞬間,在慣性的推動下,手背高高揚起,“啪”的一聲,傳進(jìn)耳朵里的是扇巴掌的聲音。
易暉在一個激靈中睜開眼,目光落在眼前的臉上,看著那塊皮膚迅速變紅,浮現(xiàn)出幾道參差交錯的痕跡。
周晉珩沒想到自己會挨打,抬手蹭了下臉頰,起先只覺得火辣辣的燙,回過神來又覺得有趣。小傻子性子綿軟,說話都軟糯糯的不敢大聲,誰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他狠狠甩上一巴掌?
他扯開酸痛的嘴角,本想自嘲地笑一笑,抬眼看向面前的人,怎么都笑不出來了。
易暉跪坐在地上,縮著脖子把自己蜷成盡量小的一團(tuán),閉著眼睛一聲不吭,腦袋卻僵硬地?fù)P著,把整張臉暴露在空氣中,像在等他打回去。
回憶如潮水在腦中肆虐,幾乎是立刻,周晉珩就想到自己曾經(jīng)對他做過的一切——當(dāng)著眾人的面嗤笑辱罵,為滿足一己私欲在床上不管不顧地折騰,還有命令他拿著杯子,肆無忌憚地往杯子里倒剛燒開的滾水。
心像被放進(jìn)油鍋里煎了一回,周晉珩攥緊拳頭,險些把牙根咬碎。
誰說這世上沒有因果報應(yīng)?報應(yīng)終究是來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易暉坐在原地,梗著脖子等待。
他緊張極了,呼吸都帶著細(xì)小的微顫。
然而預(yù)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溫?zé)岬囊恢皇郑徛匾苿?,輕柔地?fù)崦?/p>
“別怕,暉暉,別怕?!敝軙x珩蹲在他面前,拖著他下巴,手指拂過他的冰涼的面頰,和覆在眼下簌簌發(fā)抖的睫毛,“睜開眼睛,我們這就回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