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聽風
可是為什么呢。
每一道題目都會有自己的解法。
但沉域好像沒有。
他似是一道無解題,是數(shù)學最后一道讓人看不懂解不出的大題,分明最初兩人廝混在一起只是各取所需,因為不夠在意,所以在他面前是什么樣子都無所謂。
陳眠自出生以來,被生活教會的道理就是凡是得到必須有所付出,得到優(yōu)秀成績的背后就是無數(shù)個筆耕不輟的夜,得到他人幫助同情的前提是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完美受害者。
就連和沉域的最初,都是靠身體作為交換。
她陪他睡,他給她能喘氣的自由。
被喜歡也并不陌生,向陳眠表白的人并不少,情話一個比一個說的動聽。
——我喜歡你,你在我心中是最好的女孩子。
——不想談戀愛也沒關系,我會等你的。
少年的喜歡按斤批發(fā),來時轟轟烈烈,都以為能夠雋永,最后收場卻不都是漂亮的,如陳柯這種多不勝數(shù),前腳說著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后腳就跟他人說陳眠裝清高。
不是誰都能真的坦蕩,也不是誰都能真的一味付出而無所求。
所以陳眠一度覺得男性都挺惡心,陳宋是最難看的反面教材,是道德的最低線,而往上一點,接觸到的無論是學校的男生,還是生活中接觸到的男性,也都無趣透頂。
而沉域,算是特殊。
他是唯一,讓陳眠覺得能夠忍受的存在。
沉域卻仿佛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眼睛被阻擋,嗅覺和聽覺就更加靈敏,他聞到和桃子味摻雜在一起的陳眠的味道。
不能用什么東西來定義,水果、花香都不屬于,而是一種感覺、一種氛圍。
黑暗中的一點火光、開在冬日盡頭的玫瑰、荒蕪邊境的一棵綠樹。
是明天不用預想就知道無聊透頂,但她又是唯一一個能讓他對明天有所期待的存在。
這種聽起來深情到仿佛沒有她就沒有明天的話,沉域從沒想過要對她說,遲盛在被他電話連環(huán)call問了女生喜歡的東西以及推薦的刺青店后,在電話那頭問過他什么情況。
沉域照舊回答的是,沒什么情況,只是想,所以就去做了。
遲盛說他是個情種,紋身在胸口跟把心臟獻出去有個什么區(qū)別,并認為他這種家庭能養(yǎng)出他這種人屬于松柏種子長出了玫瑰,基因突變了。
沉域家家教確實挺嚴,條條框框的規(guī)矩豎在那兒,打架斗毆之類的不可以,成績必須優(yōu)異。
滿足了要求得到的獎勵便是金錢,這是沉家最不缺的東西,至于關愛和陪伴就少得可憐了。
沉域父母都很忙,兩人屬于強強結合下的聯(lián)姻,感情一般,比起沉域更在乎自己,他像是個精美的擺件、完成的家族任務,生下來之后管到十一二歲看他性格定了型,就沒再管束過。
兩人工作都忙,天南海北的飛,各自都有住所,一年碰頭的機會都少得可憐,更何況陪沉域吃頓飯。
沉域第一次帶陳眠回家的時候,陳眠站在他家門口,遲遲沒有邁出腳步,問他,家里沒人嗎?
沉域那會兒愣了一下,隨即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這樣的生長其實是不正常的。
家里應該有爸爸媽媽,推開門應該有暖色燈光和冒著熱氣的飯菜。
而陳眠卻對他說,真自由啊。
沉域身邊的朋友都說,會不會很孤單啊。
只有陳眠對他說自由。
人對另一個人產生感情是一件毫無邏輯可言的事情。
那會兒沉域也不知道對陳眠產生的興趣能維持兩年之久,甚至發(fā)展到了覆水難收的地步。
呼吸都是熱的,有水被撥動發(fā)出的聲響。
陳眠從浴缸里站起身,拿了置物架上的浴巾裹著身體,走到了門口,卻又回頭,來到沉域面前,彎下腰,解開了他眼睛上的領帶。
沉域衣服還敞著。
那句ifellintoadeepsleep的英文就在那兒,像玫瑰伸出了枝條,將兩人之間的曖昧勾連住。
“以后會很難洗。”陳眠視線還落在那個紋身上,語氣平淡。
“不洗不就得了。”沉域回答得也隨意,語氣中帶著的篤定讓陳眠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十七歲的陳眠對感情消極負面。
認為這并不是不可或缺的情感。
但凡在這個時刻,沉域問一句,她對自己是什么感情。
得到的都只是沉默。
可沉域不會這么問,兩個能廝混兩年之久的人在感情方面是契合之際的。
就像此時此刻,沉域忽然問陳眠要不要看月亮。
陳眠連自己是怎么點頭的都不知道,換衣服的過程腦子都是空白的,直到被人拉上車,一路回到了別墅區(qū),進了沉域的地下車庫,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反常。
換做以往,她不會答應,這樣的夜晚只會在臺燈下和復習題共度,可沉域胸口的紋身仿佛另一種給予。
和給錢不同。
是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可以被替代、被拋棄的她,卻被沉域用這種方式'認可',以疼痛為烙印把她這個當初被隨意取下的名字都變得特殊了起來。
這浪漫真俗套。
但這種俗套又真讓人感動。
陳眠站在那兒出神的時候,沉域推了輛重騎出來,漂亮的黑色,靠在那兒像頭蟄伏在暗夜的猛獸,月光鍍上層薄光。
沉域給她丟了個頭盔,黑色的,和他懷里抱著的那個也就大小的差距,看她有些愣神卻又下意識接住頭盔的動作,屈指在她雙手抱著的頭盔上叩了下。
咚的一聲。
他笑著問陳眠,“傻了?”
陳眠倒是知道沉域一直有玩重騎的習慣,偶爾還跟人跑山,有些新奇地多看了他幾眼。
男生為了方便換了身黑色機車服,頭盔戴得熟練,靠在機車上,單手推了擋風玻璃,露出雙清澈的眼。
看陳眠抱著頭盔沒動,以為她不會,站直了身子,從她懷里又拿了過來套她頭上。
像個金魚缸,陳眠從擋風玻璃那兒看出去一切都像是蒙了層薄薄的霧,她是在霧里小口呼吸的金魚,有些茫然地下意識拽著沉域的衣角。
“去哪兒?”
聲音都輕,透過頭盔傳出來,顯得甕里翁氣。
“浪啊?!?
沉域是這么回答的。
車開動,發(fā)動機嗡嗡直響,裙擺飛揚,她不得不緊貼著沉域,才擋住自己險些暴露的春光,過于近,少年脊骨硌著她的胸骨,柔軟胸脯貼上去,車滾過石子,像是要被跌出去,陳眠急忙抱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