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白特別不喜歡打電話,能發(fā)短信解決的事情,絕不通話。
傅西棠回得不快也不慢,大約隔了兩三分鐘,回過來一句:抱歉,我忘了時間。
許白敏感地從這句話里品出點不對味來,便直接問:你在哪兒呢傅先生?
傅先生:北海公園。
許白:我去找你吧,從我這兒過去并不遠,你在那兒等我,我很快就過來。
傅先生:好。
許白收起手機,匆匆跟姜生打了個招呼,便直接坐車走了。剛才看到北海公園這個地名的時候,許白的眼皮莫名跳了跳。
他想起了北海先生,還有書中的那些見聞,于是想也不想,便要去找傅西棠。商四神通廣大,一定已經(jīng)找到了碎片的下落,可傅先生為什么又會去北海公園呢?
碎片在那里嗎?
許白一瞬間想到了許多猜測,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點不安。等到了目的地,他給自己施了個小小的障眼法,便讓姜生先開車回去,獨自跑進了公園里。
姜生看著他匆匆的背影,撓撓頭,完全不知道這又怎么了。
克斯維爾的明天:傅先生你在哪兒呢?
傅先生:北邊,湖邊長椅。
克斯維爾的明天:發(fā)個定位給我吧,我馬上就到了。
傅西棠看著手機上的資訊,找到定位發(fā)過去,微微笑了笑。他倒是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這么便捷的玩意兒,無論走到哪里,都能一個定位發(fā)送出去,永遠不怕迷失方向。
這個時代,真的挺好的。
這樣想著,他再度望向平靜湖面上濃墨重彩的晚霞,目光隨著那慢慢西沉的太陽落入湖面,仿佛在找尋著什么,又仿佛落在了空處。
等到許白找到他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落日的余暉灑在傅西棠的身上、他的眼睫、肩膀,幾片落葉依偎在他手邊,而他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看著湖面,像一幅凝固的畫。
“傅先生?”許白走過去,腳步有些急切。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傅先生離他很遙遠,好像被裝裱在舊日的時光里,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秋葉枯黃一般的哀傷。
昨日的傅北海,和今日的傅西棠,忽然重疊在一起?;秀遍g,許白好像又看到了那個被阿煙帶著在湖邊散步的北海先生,他就蹲在湖邊的那個位置,仰頭天真地問——哥哥什么時候回來呢?
這時,傅西棠聽到許白的聲音轉(zhuǎn)過頭來。于是在許白的眼里,凝固的時光又開始流動,傅先生的臉重新變得鮮活起來。
他又向許白伸出手,“來。”
許白大步過去,跟他牽著手坐在一起。
傅西棠的手很冷,許白就把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兩個人一同望著湖面上的爛漫晚霞,體溫互相熨貼,呼吸慢慢同調(diào),于是那些纏繞在風(fēng)里的絲絲縷縷的哀傷就好像散了許多。
“餓了嗎?”傅西棠問。
許白搖頭,“今天拍的食品廣告,吃了好多巧克力。要是姚導(dǎo)看到了,肯定又得喊我減肥。傅先生呢?那個東西……有下落了嗎?”
“有了,就在這湖里?!?/p>
湖里?難怪呢。
許白心里松了口氣,甚至有點開心,立刻說:“這要是在水里,那就是我的主場,我?guī)湍阏摇!?/p>
浪里白條說干就干,當(dāng)即站起來就要去探一探水深。
傅西棠忙拉住他的手,讓他繼續(xù)坐著,說:“不急?!?/p>
許白不解地看著他。阿煙跟他說過,傅西棠之所以出國,就是為了找尋散落各地的鑰匙碎片。他們先是在國內(nèi)找了很多年,離開故土?xí)r,是1960年。那么多年的努力、奔波,都過去了,希望就在眼前,傅西棠卻好像一點都不急切。
傅西棠看出了他的疑惑,說:“這大概就跟近鄉(xiāng)情怯是一個道理?!?/p>
說話時,傅西棠握著許白的手,與他十指相扣。他握得不緊,卻很堅定。那些遲疑、忐忑,都被揉進了細長的掌紋里,慢慢被兩人的體溫蒸發(fā)。
許白只能默默陪著,說不出任何寬慰的話來。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能給這個男人許任何多余的希望。
那是殘忍。
他想傅先生需要的,就只是陪伴而已。
良久,傅西棠終于又開口道:“當(dāng)年,北海就是在這里落了水。那時候他的病癥已經(jīng)很嚴重了,只記得我一個人。有一天晚上,他一個人偷偷從家里跑了出去,不知怎么的,就掉進了水里?!?/p>
聞言,許白的心一緊,“后來呢?”
“沒了?!比藳]了,屬于那朵花的故事也斷了。
他落進月夜的湖里,身體在慢慢墜落的過程中,變回了花的模樣。
花朵徹底枯萎了,一片片花瓣掉下來,散落在陰冷的、滿是淤泥的湖底,再也無跡可尋。
只有那一顆花種,落進了那個被藏在湖底的巨大如寶船一般的金色籠子里。靜靜地等待著,故人的到來。
傅西棠平靜和緩地說著,右手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吊墜放在許白的手心,說:“這就是那個籠子?!?/p>
許白仔細看去,只見那金色的小巧的吊墜,果然是一艘寶船的模樣。而它的背后,有一個細小的鑰匙孔。
北海先生的花種,就在這里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