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是個爽朗婦人,同我說了幾句話之后,便命人從庫房里取了一個玉珮贈我:“我這兒皆是女人家的物什,這塊玉珮是長風的外公給我,當年據(jù)說本是想留給兒子的。如今,便給你罷?!?/p>
那玉珮我看了,極是貴重,并不敢收。
虞氏卻緩緩道:“有何受不起,待你日后生下楔子,便可將這玉珮傳下去,不也一樣?!?/p>
此話甫出口,徐長風便出了聲:“母親,北衙門尚有公事,兒子不得不先行告退了?!比缓笏粗?,道,“你就留下來,陪母親多說些話罷。”
說罷,徐長風就從座上起來,披風拂過,我就望著他的背影,長揚而去。
我回頭,就見虞氏臉上笑靨收起,面子十分掛不住的樣子。虞氏到底是徐氏主母,什么樣的場面不曾見過。她隨即慍色一收,又是我初見一副端莊威嚴的樣子:“長風既然走了,有些話,他不在這兒聽著也好?!?/p>
“娘……但說無妨?!蔽揖褚徽?,忙說道。
她朝我瞅來,道:“你叫了我一聲娘,我便把你當成兒子??上В悴恢婚L風一個丈夫,也不只我一個娘。”
她的話開門見山,我如坐針氈,既不知如何應她,又不知該不該應她。
虞氏接著道:“你身為尻妻,要服侍三子,我也懂你的難做,我這做母親的無其他念想,只想你對長風時,每刻都要記住,他也是你的夫君,他需愛你敬你,你對他……也不可有偏頗。”
我聽出了虞氏話中之意。她是憂心,徐長風身為常人,與楔兄弟共享尻妻,怕是處于劣勢。我斟酌地小心應:“母親所言,敬亭省得。對……官人必會敬重愛護,絕無偏頗?!?/p>
她聽了此話,果然是合意地點頭,面上也有幾分溫和道:“我看,你這性子,也是安份軟和的……如此,也算是件好事?!彼龂@了一聲,“長風那個性子,和我這個做娘的肖似,吃軟不吃硬,之后夫妻二人同處,你需要多費些心思。至于這府里其他,你也不必煩憂,想來也無人敢欺到你的頭上。”
“是?!蔽夜怨詰?。
等踏出虞氏的院子,已是午后。
虞氏并未讓我留飯,她去前便說道要去佛堂聽經(jīng)。先前,曾有人告訴過我,徐府里,夫人吃齋講經(jīng),鮮少露面,多是二位貴妾打理內(nèi)宅,可虞氏地位巍然不動,不單是其子有出息,她本也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我回去后,不禁想道,這對母子貌合神離,而徐長風身為常人,與楔兄弟共妻,這一些,會不會皆是虞氏的主意。
想來,這個婚事,從頭到尾,也并未合他的心意。
后來兩日,我都不曾見到徐長風。晚上他不來屋里歇息,我也從來不問,他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這兩天一眨眼就過去,到了第三日,天未全亮,就來了一批侍從。那為首之人,正是陸管事。
我現(xiàn)在再見到他,心已經(jīng)是靜了不少。陸管事年紀尚輕,便打理著徐府內(nèi)宅大小事務,想來,他也是極受徐府信任的。碧玉碧落二人皆是他親手調(diào)教,自是靈秀通透。
一如我嫁進徐府的那一日一樣,下人伺候我沐浴,為我梳妝,他人為我披上褻衣,重新系上了五重結,接著讓我含住胭紙,當我閉目抿唇時,那玉勢便又一次進來。
待我整理完畢,陸管事走了進來。
碧玉為我戴上鳳冠,我抬起眼,望著他。陸管事啟了啟唇,向我輕聲道:“吉時到了,少君起罷?!?/p>
他將珠簾放下,我便將手擱在他的手心里。只這一瞬,我便好像做了一個極短的夢,還琢磨不清什么,就到了轎子前。
我坐上徐府的軟輦,離開了長房的院子。
徐氏三房,都隔山隔水,似是一家,似又不是。我到了徐家二少爺?shù)奈葑?,這頭比起徐長風那兒,倒很是不同。院子里百花百草,奴兒們也都個個粉雕玉琢,喜房里是一樣的紅艷喜慶,可都不見主人在。
“少君且候著,二少爺……”陸管事看了看我,低首恭敬道,“稍晚就會到。”
我抬步,一步步走進那片大紅之中,兩扇門合上之前,此時回過一眼,他仍兩手作揖,和身后的長廊形成一道不變的風景。
我走到床上坐了下來,環(huán)顧眼前的紅燭紅簾,摸了摸紅色的衾被,輕輕將額抵在床柱上。
我是沒想到,這一等,會從白日等到了深夜。
青燈闌珊,我坐在腳踏,靠著床睡了過去。迷迷糊糊的,先是聽到了爭吵的聲響——
“——用不著你們攙,二爺我自己能走!”
“陸青蘇,你三番兩次敗了爺?shù)呐d致,怎么,陸大管事管天管地,如今連少爺都敢管了?”
我揉著眼坐起來,還未及聽清,前頭的那一扇門便猛地被人使勁兒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