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春日將盡,繁花落。
這廂室比起其他主子的屋子,雖簡陋了些,但也是一應俱全。我坐在椅上,我先前想,此處沒有香爐可燒,自有花可聞,我卻沒想過,花也有凋謝的一日,樹也有枯萎的一天。
碧落跪在我的前頭,她垂目望著地上,額前淌著汗珠,無聲地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
我足足沉默了半柱香之久,唇才輕輕一啟:“是誰的?”
碧落一震,當下就紅了眼眶,拜下來哽咽說:“少君,奴婢知錯,奴婢知道,少君這一回,一定不會原諒奴婢——”
打小,我心就軟得很,最見不得旁人哭。以前,我看到院子里的下人受罰,心里便覺得他們可憐,嬤嬤卻“呸”地一聲,說:“四哥兒,這有什么好心憐的,你是不知道,這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自問素來對下人不薄,因我自己也是賤庶出身,地位不比他們好上多少,難免就會物傷其類,兔死狐悲。我曾經想過,這徐府上下這么多人,誰都可能算計我,只是,我從沒料到,竟會是我身邊的人罷了。
“是誰的?”我又問。
碧落這才止住了哭聲,她抹了抹淚,陡然變得異常從容,淡然地道:“是二少爺?!?/p>
我原以為,我會靜默良久,可當她說是誰的時候,我只覺得胸口輕輕地一抽。一開始,那個感覺并不強烈,可隨著時間,那空落落的感受,就會越來越強,越來越令人難受。
我后來才明白,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心上的肉,被人活生生地剜去了一塊。
我問她說:“……是何時有的?”
碧落垂了垂眼,看著自己的小腹,平靜地說:“那是兩月之前,少君剛滑胎不久,隨華陽夫人一起去興隆寺?!彼烈鞯溃澳且灰?,二少回來得極晚,他醉醺醺的,便、便要了奴婢伺候……”
我抬起眼,逼問道: “那你為何,會在二少爺的房里?”
碧落不語。不必她說,答案昭然若揭。后宅里,做下人的,有誰不想在主子面前開臉。以前,我在家中,也有丫鬟婢女用銀錢買通了僮仆或管事,把人安排在主子身邊一晚。
碧落見我默不出聲,心虛更甚,遂四肢并用,爬到我跟前道:“少君、少君,是奴婢鬼迷心竅,可是、可是……這些年來,奴婢一直愛慕二少爺,奴婢原本只想不過一夜,留個念想便好。奴婢真不知,奴婢居然會……”
“少君,奴婢不求名分,只求少君網開一面,讓奴婢生下這個徐家的子孫!”她抓著我的手搖晃著,我只覺頭暈目眩,猛地將手抽回來。碧落往旁邊一倒,便梨花帶淚,掩面自泣。
我從不曾如此心寒過,握著手把的手指驀地攥緊,胸口起起落落,半晌后,問她:“你說的,都是實話?”
“少君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問二少爺身邊的春壽,是他放奴婢進去的!”碧落爬了起來,磕頭說,“奴婢、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撒這樣的謊!”
她的話音剛落,門冷不防地就被用力推開來:“就算是給你天大的膽子,我怕都是不夠用的——”
徐燕卿大步跨了進來。
今徐家二少爺從御史臺調到了刑部,職為正五品郎中,掌管十三清吏司之一,負責審案訴訟,也行酷刑審問重犯。如今,他已褪去過去的那些花花腸子,人卻變得極是尖削冷酷,一上任就辦了幾個殺頭的重案。
便看他面頰瘦削,冷眸睨來一記,便讓人通體生寒。
“二少爺……!”碧落跌跌撞撞地到他跟前,急道,“二少爺,奴婢肚子里,千真萬確是徐家的骨肉,奴婢有人可以作證——”
徐燕卿忽而“呵”的一笑,那笑聲直教人冷到心底。他斜著瞥了一眼,說:“我容忍你在少君身邊伺候,是念在你過去還算盡心,少君身邊又只有你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現在看來,還是我太好心了。”
只看,徐燕卿一揚手,張總管就帶著人從后頭走了進來,碧落的臉色唰地一白,緊張地掙扎道:“不!不是這樣的!二少爺,您、您還記不記得那個晚上,您抱著奴婢,是您、您叫奴婢不要走,不要丟下您一個人——”
徐燕卿打斷道:“你聽好了,我沒睡你如何,就算真睡了你,那又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