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電話里的成絮完全是失控的狀態(tài),雖然說了幾句話,但混著哭聲,許唐成根本聽不清。他沒得到任何有用的資訊,再回撥了很多次,卻已經(jīng)都是無人接聽。
“聽著他那邊環(huán)境很吵,有很大的音樂聲,”許唐成憑著自己的感覺猜測,“而且他喝多了,應該是在酒吧?!?/p>
可是,北京有這么多酒吧,成絮到底會在哪一家?
凌晨三點鐘,他們兩個人開著車繞在北京城的街上,找不到任何頭緒。許唐成猜到會讓成絮崩潰的原因只有傅岱青,可他與傅岱青不算認識,也沒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甚至,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他竟想不到任何一個與成絮親近、可能知道他的行蹤的人。
聯(lián)系不上,他們就只能碰運氣地去找。
“你先往工體那邊開吧,那邊酒吧多?!痹S唐成緊皺著眉頭翻出手機通訊錄,準備問一問常去酒吧玩的同學。
“問鄭以坤?!币邹H開著車,忽然說。
他知道鄭以坤混酒吧混得很瘋,最瘋狂的時候,一周有五個晚上都泡在不同的酒吧里。他和幾家有名酒吧的老板都很熟,還跟易轍說過,如果去玩的話找他,拿酒的價格至少能降到三折。
許唐成用易轍的手機撥了鄭以坤的電話,第一通沒有人應,第二通響了三聲,接通。
“喂?”
被這一聲震得耳朵疼,但許唐成已經(jīng)顧不得挪遠手機。他提高了音量問鄭以坤在哪,那邊鄭以坤卻聽不見似的,又是一聲“喂”,還一個勁催他快點說話。
“你在哪!”
許唐成這輩子從沒用過這么大的聲音去吼,吼完三個字,喉嚨都開始發(fā)疼。他咳了一聲,易轍顧不得還在開車,伸手搶過手機。他沒用耳朵去貼聽筒,而是直接把手機放在嘴邊,大聲喊著讓鄭以坤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有急事。
等了約有十幾秒,那邊終于傳來了鄭以坤恢復正常的聲音:“什么事?”
易轍把電話遞回給許唐成。
“我是許唐成,”自陳一句,許唐成開始快速地說明情況,“成絮剛剛給我打電話,他又哭又鬧的聽不清再說什么,我還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在哪,現(xiàn)在已經(jīng)聯(lián)系不上他了。不過剛剛電話里的背景很吵,跟你剛才差不多,應該是在酒吧。我跟易轍不知道該從哪找起,想問問你。”
“操,”鄭以坤聽完,立即罵出了聲來,“他是自己一個人還是被什么朋友帶著?”
許唐成知道不同的情形會造成不同的后果,所以他不敢隱瞞,如實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人,但我猜是因為感情問題?!?/p>
“那就是一個人?!编嵰岳ず芸旖拥?。
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許唐成看著自己的膝蓋,沒說話。
“他是喜歡一個男人對吧?!编嵰岳み@樣說了一句,完全不像是疑問。不待許唐成回答,他又飛快地說:“去des,工體西路,Destination?!?/p>
在這通電話的開始,許唐成聽出鄭以坤也喝了不少酒,但此時他卻依然保持著清晰的思路在進行分析。
“我不怎么了解Gay吧,那家是北京Gay吧里最出名的,挺多人會選擇在那進行帶著狗屁儀式感的第一次泡吧。而且有一次我說帶他去酒吧玩,他問過我這家,”鄭以坤的氣息變得粗重雜亂,像是在跑,“我就在工體附近,我這就過去找。”
許唐成應下來,鄭以坤又說了幾句,隨后掛斷了電話。
他們朝著工體西路開,但這晚似乎特別不順,越是著急,越是趕上一路的紅燈,等得許唐成越來越焦躁。他放在膝上的手不斷握緊,又松開,易轍看到,伸手覆了上去。
那只手涼得嚇人,也并沒有回握他。
“別太緊張,”易轍輕輕捏了捏他虎口的位置,“鄭以坤不是說那個酒吧還算安全,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嗎。”
另一只胳膊撐在車門上,許唐成摁摁額角,沉默之后,輕聲說:“我以為他沒事了?!?/p>
易轍不了解情況,這時候說不出什么,只又稍稍用力攥了攥許唐成的手,將車內的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
按照鄭以坤的描述,他們很快找到了那家酒吧。很低調的外觀,根本看不出里面掩著的喧囂熱鬧。在門口正好碰上跑得滿頭汗的鄭以坤,三個人臉色都不好,進去之前,鄭以坤回頭跟易轍說:“待會你們兩個別分開,還有,不管發(fā)生什么事,你不能在這動手?!?/p>
易轍愣了愣,不太明白他這話有什么含義。鄭以坤顧不上解釋,走在最前面,帶著他們進了酒吧。
一層有舞廳,這個時間還是人擠人的程度。許唐成牽掛著成絮,所以腳步始終匆促,完全沒有給自己時間來適應突然變化的環(huán)境。像是突然闖入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他難以形容在剛剛站到混亂的邊緣,看到滿屋人群時的心情。
舞臺上有只穿了內褲的肌肉男在跳著性`感的舞蹈,臺下流露的,則是對于肉欲最純粹的崇尚。歡呼的人毫不掩飾地伸出手,臺上的人也不見忸怩姿態(tài)。許唐成甚至看到有一只手伸進了臺上男人的內褲,男人在笑著扭動,所有人都在尖叫。這場面對于他來說有著過大的沖擊感,所以他迅速錯開視線,繼續(xù)朝前。
與兩個男人擦身而過,一人推著另一人靠到墻上,擁抱,熱吻。許唐成無意偷窺,但目光在搜尋時不可避免地掃過那里,快速一掠間,他清楚地看到他們在毫不顧忌地相互撫摸,露出的一張臉上有著愉悅的神情,許唐成甚至像是能在巨大分貝的音樂聲中聽到從那張嘴里溢出的呻吟。
和許唐成想得不一樣,這里的熱鬧似乎并不涵蓋語言,熱烈卻空蕩,自由卻剝離。比起占據(jù)了人們大部分時間的生活,這里像是光怪下的漆黑,給所有的情緒、欲`望以赤裸的機會,也為他們拉上巨大的黑幕,走進來的人可以在這里脫去所有的掩飾,進行一場不會被嘲諷譏笑的狂歡。
有人在舞池里和不認識的人斗舞,有人戴著假發(fā)畫著濃妝,有人在五分鐘之內換了三個接吻對象。
就像眼淚可以不被察覺地隱匿在大雨中,這里不會有人覺得你瘋狂,因為周遭鋪蓋著泛濫的瘋狂。
許唐成的不適應感來得遲鈍,五彩的光和扭動的身姿晃著眼睛,他才突然被這份嘈雜混亂砸得心空。他停下腳步,有那么一瞬間腦中茫然,像是忽然找不見了方向。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攬著他,穿過各異的人繼續(xù)朝前走。
他回頭,看到易轍。緊繃的下頜依然是尋常的姿態(tài),沒有任何變化。
在這樣的場景下尋找一個人過于困難,他們三個在一層舞池之外的地方繞了一圈,都沒有看到成絮的身影。鄭以坤朝樓上和舞池分別望瞭望,之后一個轉身,鉆進了那群胡亂舞動的人之間。許唐成和易轍也跟著進去,和鄭以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舞池里的人太多,又都有著不同的興奮姿態(tài),做著不同的事情。許唐成總能看到一張張在眼前放大的臉,他們會朝他笑,甚至有人會扭動著接近他,企圖帶動他一起跳舞。他們不停地和別人的身體相撞、相蹭,鼻子下鉆來混成一團的香水味、煙味……
到最后,許唐成幾乎是被易轍半抱著在前進。
是易轍先看到了成絮。他突然變了方向,摟著許唐成向右轉身,指了指舞池的一個角落——成絮正被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抱著親吻,他睜著眼睛,眼鏡不知道丟去了哪里,露出的雙眼中是空洞一片。
許唐成心中一緊,迅速朝那邊擠,卻在還與他們隔著幾層人時,看到男人把手伸進了成絮的運動褲里。成絮很突然地皺了眉,將手抵上男人的肩膀。男人忽然彎腰,在他耳邊笑著說了句什么,成絮手上立馬變了動作,沒有再推開男人。
男人于是手臂用力,讓成絮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身上。接著,他挺了挺身,在模仿某種行為。
立時,許唐成只覺得腦袋中有什么東西“轟”地炸開,臉上都被怒火燒得發(fā)燙。他顧不得會擠到別人,近乎蠻橫地朝著那個角落沖。但剛剛撥開相隔的人群,還沒來得及動作,一旁忽然沖出一個人,用一只手拉住成絮的胳膊,使勁一扯。
男人沒有防備,鄭以坤乾脆俐落地把成絮弄到了自己的懷里。
成絮自然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他有些呆愣地看著眼前的人,不動,也不說話,眼角還是紅的。
鄭以坤也低頭看著他,片刻,他忽然揉了揉成絮的腦袋,很大聲地挑眉道:“寶貝兒,怎么這么不聽話,我找你半天了?!?/p>
說完,看向了剛剛那個占盡了便宜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