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wèi)和主簿都退了出去。
天邊最后一抹霞色散去,屋里的光暗下來。顧荇之沉默地坐著,抬手撥了撥面前的燈芯。
空寂的廳室內炸出一聲嗶啵,堂下跪著的人抬眸看他,笑著道了句,“顧長淵,又見面了?!?/p>
顧荇之無聲地蹙了蹙眉,還未開口,又聽她軟著嗓子,頗有些俏皮地追問到,“你想不想我?”
言訖自顧自地起身,要往他這邊來。
“跪好!”
冰冷嚴肅的聲音響在頭頂,花揚被他這副凜冽的氣勢震住,撇撇嘴,乖巧又委屈地跪坐了回去。
堂上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手撐著椅子把手,一手支著桌案,甚是威風的姿勢,從頭到尾都不曾給她一個正眼,而是將頭轉向一邊,留給花揚一個冷酷的側顏。
兩人都沒有說話。
片刻后,顧荇之問:“上一次,你們春獵刺殺的目標可是宋毓?”
花揚不說話,只點了點頭。
那個不肯正眼瞧她的顧侍郎,許是良久沒等到回答,不得己尋過來。
兩人目光于半空中交匯,花揚抓住這個機會,對著他遞去一個眉眼彎彎的笑。
顧荇之那只放在書案上的手豁然緊了幾分,隔老遠都能看見他手背上青色的筋脈。
“刺殺目的是什么?”他又固執(zhí)地將頭轉過去。
這個位置,花揚恰好看見他的喉結微不可察地上下滑了滑。
她一時憋著笑,只如實道:“刺客于組織而言只是把刀,你會告訴你手里的刀為什么要殺雞或殺魚么?”
顧荇之被她這話懟得一怔,第二次面帶慍色地看了過來。
“不過說到宋毓,”花揚眨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一改方才嬉鬧的態(tài)度,頗有些嚴肅地問到,“你對他了解多少?”
“你這話什么意思?”顧荇之問。
花揚也不繞彎子,坦白道:“上次在尋歡樓,我遇到一個人,他似乎也是去找那個殿前司虞侯的……”
“你想說那人是宋毓?”
花揚沒想到顧荇之這么上道,正準備點頭,卻聽那個溫潤的聲音里染了幾分慍怒,沉沉地道:“朝堂的事本官自會料理,不牢費心?!?/p>
好吧……
看樣子這小白臉是覺得她借機詆毀、轉移責任,不想信她。
花揚嘆口氣,不信就不信吧。
總歸這是他們朝廷的事,怎么也牽扯不到自己身上來。
于是她也負著口氣,干脆悻悻地不說話了。
“百花樓呢?”顧荇之繼續(xù)問,“你知道多少?”
此問一出,堂下之人似是想起什么,豁然跪直了些道:“差點忘了,上次在酒肆的伏擊,大理寺里竟然混進了百花樓的人?!?/p>
顧荇之亦是一愣,微微蹙了眉。
那只玉琢般的手屈起,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身前的桌案,帶來一陣陣空闊的回響。
倘若如花揚所言,百花樓的人能混進大理寺。要么,是因為在大理寺安插了細作;要么……
顧荇之心中一凜,只覺背脊上都細細密密地出了層冷汗。
陳相之死、春獵伏擊、大理寺圍捕……這樁樁件件的提前安排和部署,都要有極靈通的消息來源,且橫跨戰(zhàn)和兩派。
如此說來,那背后之策劃人竟有著縱覽朝局、在戰(zhàn)和兩派都安插自己眼線的能力。
而這樣的人,必定是極其接近權力中心的,三省六部、再加上一個御史臺,除了這些首腦機構,顧荇之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有這樣通天的能耐。
桌上的油燈被風吹得晃了晃,他回過神,繃著張臉問到,“你如何肯定當晚有百花樓的人?”
“哦!這簡單呀!”堂下之人聞言起身,拍了拍跪皺的褲腿就往顧荇之身邊去。
“你做什么?”他凜著聲音問。
然而花揚只是頓了頓步子,無辜道:“你不是問我怎么辨認百花樓的殺手么?”
顧荇之的臉色很難看,反詰到,“不會說話么?”
“說不清楚,要指給你看才行?!被〒P答,也不管顧荇之什么表情,三兩步來到他身邊,伸手就往他胸口摸去。
顧荇之整個人還陷在震驚里,身子被圈在太師椅上,只能避無可避的往后仰了又仰,努力與她拉出一段距離。
可花揚卻做出一副毫無知覺的模樣,酥手往他胸前一摁,斜斜地掃出一道弧線,“我記得那個殺手在其中一個衙役身上留下了這樣一道傷口……”
說完一頓,似又思忖道:“不對,不是這樣的,應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