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掀開,露出一張已經(jīng)枯朽如老嫗的臉。
美人遲暮,容顏老去,讓燕穆連僅剩的一絲憐香惜玉心都沒了。
他眼睛發(fā)紅,心里怒意滔天,恨恨不休。
都是這個賤鮫!都是這個賤鮫!
害得他不但撞上衛(wèi)家,還被姑姑數(shù)落到現(xiàn)在。
抽出手里的鞭子,不顧旁人的驚訝,燕穆臉色猙獰如惡鬼,唰得一鞭子就抽在了尸體上!
“他——!”夏青本來還在和樓觀雪周旋,突然聽到鞭聲,人都驚了,轉身就看到讓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燕穆在干什么?
鞭尸?
我靠我靠我靠。
他無語死了,急得團團轉,卻也不想坐著看這種事,丟下樓觀雪,轉身就往里面跑,看有沒有什么合適的武器。
最后從墻上拿了一套弓箭來。
“他腦子進水了吧!”夏青吐槽。他完全沒有用弓的經(jīng)驗,上箭都手忙腳亂,但勝在力氣大,而且對五感仿佛生于天地,視覺聽覺都格外敏銳。
第一箭就直接斜擦過燕穆握鞭子的手。
擦出一道血痕。
“誰?!”燕穆臉色煞白,猛地抬頭,可是雨越下越大,滂沱模糊視線,加上四樓回廊上都擠滿了看戲的人。他根本找不到射箭的人。
燕穆更氣了,面沉如水:“是誰,給我滾出來!”
我連射箭都這么有天賦?
夏青還沒震驚完,見燕穆現(xiàn)在這副不知悔改樣子,扯了下嘴角。
他繼續(xù)上箭,只是夏青的動作本來就不標準,一個不穩(wěn),箭矢掉在了地上,還差點弄傷自己。
“?”
夏青彎身想去撿。
樓觀雪見此,幾不可見地勾了下唇角,伸出冰涼的手從夏青手里拿過弓箭,淡淡道:“我來吧?!?/p>
夏青愣住,一句“你行嗎”卡在喉嚨里,但又想到摘星樓內(nèi)樓觀雪的那三支箭。
樓觀雪見他神情也能猜出他想說的話,平靜道:“放心,我從六歲開始,箭無虛發(fā)。”
夏青:“……”哦。
果然,樓觀雪拉弓上箭的動作可比他熟練多了。
黑色的衣袖垂落。
冰冷的箭矢對著燕穆。
他瞇起眼,下一秒,長箭破開空氣撕碎雨幕,直直插入了暴躁陰毒,站在院中張目四望的燕穆的——
眼。
倏。
長箭橫穿過眼球,血霧四濺。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院中已經(jīng)響起凄厲的尖叫,痛苦至極,破開長夜。
“啊啊啊啊——!”
“世子!”“世子殿下!”
驚醒的人臉色瞬間霎白,急匆匆沖過去。
而燕穆已經(jīng)因為痛苦扭曲蹲在了地上,血流滿面,喉嚨間發(fā)出崩潰的尖叫。
夏青也懵了。
與此同時,衛(wèi)流光火急火燎跑了上來,他是想拉著夏青擋槍讓他再陪自己演一出戲,敷衍下衛(wèi)國公的。結果就看到了夏青身邊站了個人,角度問題,他沒看清臉,只見那人衣著華貴氣質出眾,便以為是哪個世家子弟。
衛(wèi)流光當即不滿,拔高聲音問:“你是誰?!不知道他是我衛(wèi)六的人?!”
夏青還在懵逼呢,就被衛(wèi)流光這人給氣回神了。
什么玩意兒哦。
夏青在樓觀雪不說人話前先開口:“別問我,我不認識他?!?/p>
衛(wèi)流光:“???”
衛(wèi)流光:“夏青!你這就翻臉不認人了?你難道不是跟著我進來的?”
夏青涼颼颼:“不呢,我是一個人進來找刺激的?!?/p>
樓觀雪沒忍住,低笑出聲。
衛(wèi)流光正要開口,就聽到那讓人頭皮發(fā)麻的熟悉聲線。
一下子愣住,各種事情堆在一起的腦袋稍微清醒了點,他瞪大眼,終于看清楚了夏青旁邊那道頎長身影的臉,這一看清,差點腿就軟了。
腦袋炸開,拔高聲音。
衛(wèi)流光:“陛下?!”
聲音大得樓上樓下都能聽到。
瞬間,天地寂靜。
“臭小子!!可算是讓我找到你了!”
風月樓今晚當初都很熱鬧。下面圍著燕穆轉,上面圍著衛(wèi)國公轉。
老鴇苦口婆心,生怕衛(wèi)國公一個不爽抄了她的底,身邊一群人也是上趕著給他熄火。
只是所有的嘈雜吵鬧,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鴉雀無聲。
為那兩個字。
——陛下。
陵光城內(nèi)的陛下,只有那位了。
老鴇今日接連受打擊,先是花魁失蹤慘死,后是兩個紈绔撞上,之后衛(wèi)國公殺上門來,現(xiàn)在看清回廊盡頭的人后,腿一軟眼一翻,真的暈過去了。
后面的丫鬟頓時大叫:“媽媽!”
衛(wèi)國公的怒火也卡在喉嚨里,變成震驚,但畢竟也是活了那么久的老骨頭,反應迅速,先拽著自家不爭氣的六兒子跪下行禮。
而后才試探問道:“陛下……陛下今夜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p>
面對著昏厥的、惶恐的、絕望的一群人。
樓觀雪輕聲一笑,忽然曖昧地伸手撩起了夏青臉邊的一縷黑發(fā),收獲少年冷冰冰毫不掩飾的不滿后也不退縮,垂眸,懶洋洋笑道:“孤么?陪人來找刺激的。”
衛(wèi)國公:“……”
衛(wèi)流光:“……”
在場所有人:“……”
夏青:找你爹。
后面老鴇昏迷不醒,燕穆很快被人抬去找大夫。
衛(wèi)國公拖著自己失魂落魄的兒子找了個借口,迅速離開。
所有尋花問柳的官員公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根本沒心情聽小曲看歌舞。歌女收了琴弦,舞女褪下紅紗,一瞬間天清地靜,只有雨聲越發(fā)響。
夏青已經(jīng)麻木了:“你是非要拖著我一起聲名敗壞是吧。”
樓觀雪微笑:“拜你所賜,早在那個侍衛(wèi)被送上我的床時,我就沒什么好名聲了。”
夏青:“???你以為沒那事之前你的名聲很好?”
夏青憋著氣:“為什么?”
他可不覺得樓觀雪會毫無目的地做一件事。
樓觀雪垂眸,如實答道:“你現(xiàn)在成了人,既然選擇不走,那么就需要一個身份呆在我身邊?!?/p>
夏青:“啥?”
樓觀雪:“剛好,燕蘭渝總怕我清心寡欲留不下子嗣,總對一些旁門左道蠢蠢欲動?,F(xiàn)在有你在身邊,也能先迷惑一下她。”
夏青:“???”
夏青難以置信,指著自己:“所以我現(xiàn)在待在你身邊什么身份?”
樓觀雪笑起來,頗為溫柔說:“什么身份都可以?;屎笠獑??”
夏青:“………………”
知道他在開玩笑,夏青還是忍無可忍:“滾?!?/p>
樓觀雪頷首,從容接受他的回答,又問:“你在這種地方,找到喜歡的了嗎?”
夏青終于想起了這一晚的開端,都是那狗屁的選妃之事,他硬著頭皮:“哦,還沒來得及呢。”
樓觀雪緩緩揚起一個笑來:“那現(xiàn)在好好看看吧。”
于是兵荒馬亂的一晚后,夏青回到了最初的初衷……
找刺激……
個屁。
眼看著好幾個舞女差點把腰扭斷,把腳崴掉后。
夏青捂臉:“算了,聽曲,聽曲吧?!?/p>
樓觀雪揮手,一群人退下。
不一會兒,抱著琵琶的歌女娉娉婷婷站到了紅帳之后。
她是突然被叫過來的,也并不知道里面人的身份,婉聲問道。
“客官要聽奴唱什么?”
“你隨意?!毕那嘤袣鉄o力。
歌女再次行禮,轉軸撥弦?guī)茁?,停了片刻后,便輕聲唱了起來。
她聲音圓潤婉轉,又酥又輕,掠過耳畔如羽毛掃在心頭。
這一處臨窗,外面就是肆意的大雨,微涼的雨絲吹進來,打在夏青的臉側。
他被憋壞了,探出頭去想要透透氣。
他對音律并不通,于是歌女咿咿呀呀的唱腔只有催眠作用。
夏青看著庭院中原本擺放著璇珈尸體的那一處,見殘留的鮮血被雨水一點點沖刷,碎為白沫,濺于空中。
茫茫然如同浮花浪蕊。
夏青一時間有些出神,出神久了就有些困,眼皮打架。
歌女唱了曲明快的《金縷衣》,見其中一位客官似乎有些倦意。
馬上心領神會輕攏慢撚,將曲調緩下來,換了首哀沉婉轉的《虞美人》。
夏青最后是在“悲歡離合總無情”的唱詞中睡過去的。
第二日,街頭巷尾都在說著昨日風月樓的事。
雖然唏噓璇珈的死去,但百姓們更對陛下身邊那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少年感興趣。畢竟這可是那么多年來唯一近陛下身的人,而能讓從來不近女色的“陵光珠玉”傾心寵愛,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不過朝堂之上,全然沒了這種八卦輕松。
那一箭直穿眼珠。
燕穆瞎了,人生死未卜。
風月樓那么多人,是誰射出的箭總有人知道,加上那位我行我素,本來也沒想隱瞞。
新帝和太后之間本就暗潮洶涌的關系,現(xiàn)在更是只差最后一層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