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落入十里竹林，敲打著簌簌浮動的葉子。

摘星樓檐角的青銅鈴響個不停。

宮殿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夏青終于從那種經(jīng)脈灼燒、根骨重塑般的痛苦中緩過神。他臉色蒼白如紙，跪坐在殿中央，雪白的衣袍沾滿了血，黑發(fā)亂七八糟糊在臉上，狼狽不堪。

樓觀雪就在一旁安安靜靜看著，意味不明笑說：“我還從來沒見過自己這么狼狽的樣子呢?！?/p>

夏青只想殺了他，眼眸充血，字字咬牙切齒，聲音嘶?。骸皹怯^雪，你是不是有病，非逼我上你的身?！?/p>

樓觀雪垂眸視下：“不是你自愿的嗎？”

夏青死死瞪著他。

樓觀雪也在看他，視線穿過虛假皮囊，直視他的靈魂。漆黑眸光藏不住鋒利和冷意，如刀刃，寸寸能在神魂上刻下傷痕。

樓觀雪漫不經(jīng)心說：“我沒怪你強占我的身體，你怎么反而倒打一耙？”

他俯身，壓低聲音輕笑道：“夏青，你利用我成全了自己的善良和正義，你怎么好意思怪我呢?！?/p>

夏青別過頭，已經(jīng)不想理這個瘋子了：“滾！”

他悶哼一聲，手捂住胸口，跌跌撞撞起身，氣得發(fā)抖：“行，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活著就是個禍害。那么想引惡鬼上身，好啊，我就讓你看看被鬼附身的下場?！?/p>

媽的！

他要跳樓！

他要讓這個變態(tài)死！

夏青咽下喉嚨間腥甜的血，赤著腳往外走。摘星樓露臺上凄風(fēng)苦雨，吹得他黑發(fā)獵獵，寬大的白袖似流風(fēng)回雪。

樓觀雪在后面笑了好久。

氣得夏青已經(jīng)爬到了欄桿上，想站高點摔得更慘一點。

“我沒想打算殺那個鮫人?！毙蛄耍瑯怯^雪才在他身后開口說：“我們可以聊聊。”

夏青拿他之前的話堵他，譏諷道：“我不想跟你聊?！?/p>

樓觀雪：“可是我想你和聊?！?/p>

夏青磨牙。

他是真的打算跳下去的，但爬到圍欄上一看百尺高樓，又忍不住生了點膽怯。

浮屠塔紅光大盛，視線往下，是一片妖異的竹林。

樓觀雪已經(jīng)到了他的旁邊，魂體狀態(tài)讓那種蒼白病弱更鮮明，慢條斯理道：“你跳下去，我不會死，相反我若出事，會有很多人因此遭殃?！?/p>

夏青瞪了他一眼，心里卻明白，或許他說的“不會死”是真的，光是這個浮屠塔的設(shè)定就已經(jīng)很詭異了，何況這具身體如今還承受著斷骨般的折磨。

夏青心力交瘁，對于樓觀雪道不同不相為謀沒話可說，想罵的只有系統(tǒng)。

樓觀雪微微一笑，聲音非常溫柔，陳述說：“到我身邊，很少有人能無牽無掛當(dāng)個局外人看戲的?！?/p>

夏青憋著氣，冷冷看他。

樓觀雪不再刺激他，輕聲道：“其實我們完全可以和平共處?！?/p>

夏青忍無可忍：“你別跟我說，你今晚做的這一切就是為了好玩?！?/p>

樓觀雪唇角又浮現(xiàn)那種單純純粹的笑來，天真無辜：“好玩，是好玩啊。”

我他媽……

在夏青身體已經(jīng)往外探出一半時。

樓觀雪才笑著開口補充道：“但又不全是?！?/p>

夏青抓著圍欄，回頭冷冰冰：“是為什么？”

樓觀雪想了想，說：“我怕痛。”

我靠。

夏青氣得牙關(guān)都在顫抖：“你叫鬼上身是怕痛？”

“嗯?！睒怯^雪沒否認，下巴微揚，看著對面那座妖氣十足的九層佛塔，語氣淡淡。

“每年的三月初驚蟄始，佛塔里的大妖就會蠢蠢欲動，需要楚國皇族在摘星樓內(nèi)承受暴動的妖氣安撫它。妖氣一年比一年重，去年我痛得死去活來，今年不想試了?！?/p>

夏青：“……”

他難以置信轉(zhuǎn)頭，開口：“所以你就拉我墊背？”

樓觀雪想了想，認真說：“我以為鬼魂是體會不到那種痛的，沒想到……抱歉?！?/p>

夏青真是鬼臉懵逼。

樓觀雪又笑：“你不冷嗎？進去說吧。既然得了我的命令，他們會救活那只幼鮫的，別擔(dān)心?！?/p>

夏青現(xiàn)在看樓觀雪像看個人格分裂。

不過要他跳樓確實也是跳不下去，沉默片刻，從圍欄上爬下來，對上樓觀雪望過來的眼眸，夏青別扭問：“我現(xiàn)在用的是你的身體，你看著我不覺得奇怪嗎?！?/p>

樓觀雪笑了下：“我看的當(dāng)然不是自己。”

夏青：“什么？”

樓觀雪說：“我看的是你。”

夏青愣了片刻：“你能直接看到我的靈魂？”

樓觀雪：“嗯?！?/p>

夏青：絕了。

夏青現(xiàn)在心情非常糟糕，在露臺上吹了風(fēng)又淋了雨，本就病弱憔悴的身體更難受，打了個噴嚏，眼眶微紅，心里憋著臟話，像被逼良為娼的好人家。

他變成人渾身不自在，樓觀雪離魂成鬼卻是從容不迫。

寢宮內(nèi)燭火明亮，溫暖舒適。

夏青把頭發(fā)扎起，樓觀雪的發(fā)質(zhì)非常好，指尖一觸冰涼像是黑色的水。

他太冷了，也不知道樓觀雪平日是怎么忍受這種痛和寒意的，反正夏青在這身體里呆一秒就受罪一秒。

裹了塊毯子，把自己包成粽子，夏青才悶聲開口：“我不想和你和平共處，你快把我放出來?！?/p>

樓觀雪：“你不是要攢功德嗎？”

夏青卡住，僵硬地抬頭。

樓觀雪說：“我們互幫互助如何。反正你已經(jīng)被我拉下紅塵，當(dāng)不成局外人了?！?/p>

夏青盯著他，瞳孔微縮，聲音沙啞道：“我和系統(tǒng)的對話你都聽到了多少?！?/p>

樓觀雪歪了下頭，微笑說：“大概，全部?！?/p>

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