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拐點

揚州反了。

十日前，英國公李敬業(yè)親至揚州，斬殺揚州長史陳敬之、錄事參軍孫處行，搶奪糧倉、分發(fā)兵器， 以一篇千古垂名的《為李敬業(yè)討武曌檄》傳遍江都， 四方郡縣皆傾囊來投。

旋即長安傳來噩耗，越王李貞及高祖女常樂公主被殺， 皇帝現存的最長子周王正妃被殺，周王李顯因傷心啼哭而被下令拘禁；宰相裴炎被殺， 戴至德下獄病危，其余李唐皇親及文臣御史砍頭者難以計數。

幽禁深宮的皇帝頒布了退位詔。

當日，李敬業(yè)在揚州祭出了三大殺招：尚方寶劍、丹書鐵券， 及先皇高祖親手雕刻的血玉虎符。

此三物面世， 大江南北皆盡震動，勤王義軍驟增至三十萬，一路攻向洛陽。

“隨我沖鋒——”

“殺！”

攻城弩投下的巨石轟然震響， 大地撼動人嘯馬嘶，城門在巨木的撞擊下驟然龜裂。

守城軍見狀紛紛發(fā)出大喊，新一輪箭矢如暴雨般密密麻麻投向平原，竟將戰(zhàn)場上步兵前鋒阻得硬生生一頓。李敬業(yè)見狀憤然猛勒馬韁，高聲大吼：“前鋒軍聽令！一人后退全族皆斬，隨我沖！”

士兵頂著箭雨爬起來，踉踉蹌蹌繼續(xù)沖去，然而城墻頂端再次射出鋪天蓋地的利箭，當場將一批批人射死在了陣地前！

李敬業(yè)一抹前額鮮血，不顧性命地催馬前趨，橫里卻伸出一只鐵鉗般的手把他擋住了，繼而一道沉穩(wěn)有力的聲音響起：“左翼騎兵聽令！”

李敬業(yè)猛地抬眼，卻見是銀鎧黑馬的單超，將重逾百斤的鋼鐵戰(zhàn)戟橫揮而起，直指城樓：“敢死隊隨我攀墻拔除箭點，殺敵一名賞銀十兩，上！”

李敬業(yè)大驚，剛要開口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騎兵慨然應允，竟爆發(fā)出了比全族皆斬更強烈的士氣，當下數百人隨單超絕塵而去，穿過遍地尸體和硝煙沖到了城樓腳下，拋出鐵爪勾住了城墻。

片刻后，慘叫此起彼伏，城墻上尸體被接二連三地拋下來，在土地上砸出漫天沙塵。

“……”李敬業(yè)大口喘息，旋緊緊握住因為砍殺太多而火燙的戰(zhàn)戟，猛地振臂一揮：“莫殆誤戰(zhàn)機，隨我沖殺！”

“殺——”

平原之上五萬義軍爆發(fā)出震撼的呼喊，在那直上九霄的廝殺聲中，巨木最后一次狠狠撞上了城門。

緊接著，數萬人激戰(zhàn)的中心，巨木與大門一同爆成了龐大的碎塊！

城門轟然坍塌，沖天碎石和灰塵令人睜不開眼。

下一刻騎兵如長蛇般從左右雙翼沖鋒而出，在暗紅色“單”字帥旗下匯聚成一股，仿佛咆哮的巨龍，悍然撞上了從城門里傾囊而出的守城軍！

?

鮮血飛濺，單超劃開城樓頂端將領的咽喉，順手將尸體推了下去。

那將領估計是城內參軍一類，年紀還很輕，雙眼圓睜的尸體在單超的目光中墜下城樓，摔在戰(zhàn)場上，眨眼就被萬馬奔騰的塵土所吞沒了。

單超閉上眼睛，片刻后睜開，砍翻身后偷襲的士兵：“城門已破！騎兵聽令，隨我入城！”

縣城街道上滿是四分五裂的死人和馬尸，沿途無數房屋燃燒戰(zhàn)火，硝煙中夾雜著百姓的奔跑呼號，滾滾沖上天際。

黑馬閃電般穿過城中大街，單超打馬飛馳，帶著數百精銳輕騎沖向事先就摸清了的兵械庫，道路兩邊三五成群的百姓扛著家什向后踉蹌逃跑。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道路上傳來尖叫，只見一名女子失手丟了孩子，襁褓摔在地上，眼見就要被剎不住車的騎兵踏成血泥！

事發(fā)極其忽然，根本來不及拉住馬韁，黑馬已高高揚起了前蹄。

身后騎兵驚呼：“將軍！”

單超雙腳脫鐙，一手拉韁，整個人從戰(zhàn)馬一側傾斜身體，僅靠單手維持平衡，在高速奔騰的途中幾乎與地面平行，瞬間伸手抄住了襁褓！

士兵目瞪口呆，繼而如夢初醒，紛紛發(fā)出喝彩！

單超來不及把襁褓丟還給母親，戰(zhàn)馬已凌空越過了人群，須臾不停向兵械庫奔去。

倉促間單超只往懷中看了一眼，只見嬰兒滿頭滿臉都是塵土，也不知道受傷了沒有，只聲嘶力竭哇哇大哭。他只得隨手把孩子臉上的灰一呼嚕，將襁褓往鎧甲胸前縫隙中一塞，轉瞬兵械庫大門已近在眼前。

“庫房重地，擅入者殺——”

守門士兵面對這群士氣正旺的虎狼之師早已嚇得哆哆嗦嗦，為首小隊長剛勉強壯起膽子發(fā)出吼聲，便被迎面一支利箭貫穿了喉頭！

“啊啊啊——”

守軍紛紛作鳥獸散，有的連弓箭都撒手扔了，而更多人還沒跑兩步便被亂箭射中倒地，抽搐幾下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守城的最后一點兵力都潰散了，遍地狼藉，烽煙滿城，很快遠處城東刺史府都冒出了滾滾黑煙。騎兵們匆匆分布守衛(wèi)和搬運兵器，而單超一人一馬，獨自前行了幾步，微微喘息著站在了大街前。

烽煙中隱約傳來士兵的怒吼，以及百姓的哭號。

單超顫抖著閉上了眼睛。

眼前這一幕并不陌生，甚至還有幾分熟悉。在戎馬戍邊的漫長歲月中他無數次經歷相同的戰(zhàn)場，而唯一不同的是，這是百姓熱血第一次灑在大唐的疆域上。

烽煙淪陷者，俱我國土；生離死別者，俱我子民。

徹底壓倒性的勝利讓單超的心格外沉重，如同被無數雙血淋淋的雙手拽著向深淵墜去。他抬手用力揉按自己緊皺的眉頭，就在這時，鎧甲中忽然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哇——”

單超手忙腳亂抱出襁褓，嬰兒已經被憋得滿臉通紅，不客氣地尿了他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