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有悔
龍淵瞬間拔劍出鞘,雪光閃耀又霎時隱沒,撲面而來的黑鴉被當頭剖成兩半!
撲棱棱幾聲動靜,黑鴉化作無數(shù)碎片飄然而去, 明崇儼退后半步:“……將軍沒事吧?”
“……”單超胸膛兀自微微起伏, 片刻后站直身體:“明先生?”
明崇儼拍拍手上裝神弄鬼專用的青羽扇,瞇眼一笑。
“我看單將軍一個人走在這里, 神思恍惚腳步凌亂,還當是發(fā)生了什么……忍不住開個玩笑, 將軍恕罪。”
單超的口吻卻警惕而冰冷:“這種玩笑還是少開的好。末將瑣事纏身,先告辭了?!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哎——”明崇儼立刻上手就拉:“這長夜漫漫的,將軍做什么去, 來聊兩句唄?”
“……”
這是深受帝后信任的長安第一方士, 還是秦淮河畔保媒拉客的老鴇?
“相逢即是有緣。將軍襁褓之時從長安一路去漠北,十多年后又從漠北一路回長安,乃至今天所遇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 無一不是有緣分的,為何不停下來聊聊?”明崇儼笑嘻嘻的,用扇子遮了半邊臉:“——反正將軍未來青云之路還長,略停下兩步,又有何要緊?”
黑夜中單超的臉色慢慢變了。他提起龍淵劍,劍尖鏘一聲抵在地上:“……你怎么知道我襁褓之時,從長安去了漠北?”
明崇儼眼睛瞇了起來。謝云也經(jīng)常這么打量人,但這個動作由謝云做來只覺冷淡鋒利,在明方士臉上,卻有種極其狡黠的神采:“將軍現(xiàn)在肯聊兩句了不?”
“……”
“今夜烏云滿天,月華時隱時現(xiàn),看來明日洛陽要變天了啊。”
“……”
“梅雨時節(jié),愁緒煩悶,近來總覺濕氣……”
“你到底想聊什么?”單超終于打斷道。
明崇儼一攤手:“陛下要不行了?!?/p>
單超:“……”
“陛下今晚召見將軍,其意應(yīng)該是指雍王吧?!泵鞒鐑拔⑽⑿Φ溃骸坝和跞裟苌衔?,少不了要感謝將軍此時的救命之恩,但對天后恨之入骨是肯定的;到時新皇登基,拿舊臣開刀,誰都知道天后手下最得力最死忠的人是誰……”
“你想說服我弄死雍王?”單超嘲道。
“不不,不是?!泵鞒鐑坝迫坏溃骸霸谙轮幌胫溃瑢④妼Α怀熳右怀肌@句話的看法,是否也會像雍王一般?”
單超的第一個想法是這方士今晚又犯起病來了么,隨即忽然體會到了明崇儼那神神叨叨的問話之后,更深沉隱秘,以至于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味。
“能納為己用者,便不必計較往日立場,就像當日擁護東宮正統(tǒng)的戴相等人?!眴纬曇袈酝#斏鞯卮蛄恐鞒鐑?,又道:“一地小人歌功頌德,甚至還不如滿朝能臣針鋒相對;居高位者需包容異己……這是謝統(tǒng)領(lǐng)當年說的。”
“不管日后雍王或天后誰上位,我都會把謝云帶走。只是今時今日局勢復雜,各自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多說也無益?!眴纬洲D(zhuǎn)了話鋒,道:“宮中不是說話的地方,明先生自去睡吧,告辭?!?/p>
明崇儼眼底閃動著莫名的光,點頭道:“謝統(tǒng)領(lǐng)所言不虛,我也是這么認為的。”
單超轉(zhuǎn)身向前走,只聽明崇儼又在身后唏噓,那聲音竟像是一字一句直往腦海中鉆:“既然將軍是個記恩的人,那我就順手人情幫你一把,省得明日這場風波把你攪進去做了枉死鬼……”
單超狐疑偏頭,剎那間卻只覺得暖風拂過后腦勺,猶如輕柔無形的手一拂而過。
“你——”
明崇儼笑嘻嘻站在數(shù)步以外,滿臉懵懂無知的樣子:“將軍,何事?”
氣氛僵持片刻,單超收回目光,淡淡道:“無事,先生請勿見怪。”說罷大步流星地走了。
直到那冷峻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走遠,明崇儼才收起笑容,反手露出了掌中捏著的東西——那赫然是一根秘金定魂針,還殘存著多年深入血脈的溫度,正泛出細碎的光芒。
?
半頓飯工夫后,雍王別府門口,守候多時的副將一個激靈醒來,只聽長街盡頭傳來馬蹄得得,繼而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俯在馬背上由遠及近。
“大將軍!”副將慌忙推門奔去,身后親兵忙不迭跟上,只見黑馬長嘶一聲停下腳步,緊接著馬背上那身影竟頹然摔了下來!
“將軍!”
一眾人等嚇得魂飛魄散,蜂擁上去扶住,只見單超捂著心口劇烈喘息,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嘴唇不住發(fā)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竟然是被有靈性的戰(zhàn)馬一路強馱回來的。
周圍親兵即驚且怒,還以為單超在宮里遭了天后的暗算,便不敢立刻叫嚷起來,慌忙把他背回了臥房脫下細鎧。然而單超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個傷口,甚至連血跡都沒有,副將便疑心是中毒,急得臉色都變了,大吼著叫人去請郎中,又四處尋銀勺來壓著舌根催吐。
“將軍千萬挺住,將軍!來人進宮稟報圣上,快——!”
單超勉強掙扎起身,一把按住了副將,手背筋骨暴起,仿佛溺水的人掙扎求生。
“……謝……”
周遭極度混亂,副將簡直快哭出來了:“將軍說什么?”
單超死死按住自己后腦,指甲幾乎掐進了脖頸皮肉里,視線渙散難以聚焦,恍惚只看見眼前無數(shù)景物化作昏黃的色塊,在風沙中漫天而起。
最后一根定魂針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