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靜無人,大夫人為了節(jié)省開支,連走廊上的燈籠都熄了。時值深冬,晚上的冷風(fēng)刮得他的臉頰生疼,路上黑漆漆的,虧得謝驚瀾記得通往藏書樓的路,憑著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才到藏書樓,到了近前才發(fā)現(xiàn)門鎖了,他沒有鑰匙,沒法打開門。繞著藏書樓走了一圈兒,也沒有發(fā)現(xiàn)能鉆進去的縫隙,門窗都關(guān)得死死的。
站在門前發(fā)了一會兒愣,直到被風(fēng)吹的僵了,謝驚瀾才如夢初醒一般,掉頭往回走。剛轉(zhuǎn)過頭,就看見一個少年從廊柱后面轉(zhuǎn)出來,笑吟吟地看著他。
他“切”了一聲,偏頭道:“你怎么跟來了?來看我笑話的嗎?”
“小的怎么敢?”
夏侯瀲從袖子里掏出一根細(xì)鐵絲,在鎖眼里鉆了鉆,“哢嗒”一聲,鎖頭掉落,門微微打開一個小縫。夏侯瀲推開門,招呼謝驚瀾進來。謝驚瀾抿了抿唇,終是跟了進去。
“趕緊的,要什么書,快去取。”夏侯瀲輕輕闔上門,道。
謝驚瀾沒說話,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心想這里烏漆麻黑的,他要怎么找書?
正想著,夏侯瀲掏出火折子,輕輕一吹,一簇火焰亮在指間,盈盈地照亮兩人的臉。兩人臉對著臉,中間隔著一簇火苗,近在咫尺。
謝驚瀾看著他,此刻夏侯瀲收拾出了個人樣兒,一張臉干干凈凈,膚色有些黑,是很健康的蜜色,眸子亮如星辰,煞是好看。謝驚瀾十二歲的年紀(jì),不懂得什么看人的學(xué)問,只知道長得入眼還是磕磣。他自己生了副好面孔,連帶著對其他人的要求都高了起來,府里的人瞧了個來回,看誰都覺得磕磣傷眼,特別是正院的謝驚濤,在他眼里就是天怒人怨,不堪入目。
夏侯瀲的相貌堪堪夠得上“還行”二字,謝驚瀾瞧他順眼不少,只是方才夏侯瀲騎在他身上揍他的事兒還膈應(yīng)著,心里別扭了半晌,還是沒理他。
夏侯瀲瞧他冷著臉的模樣,有些傷腦筋,道:“還氣著呢?少爺,您行行好,別生我氣了行不行?來,您看著,小的給你行禮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小的這一回吧?!?/p>
“誰生你氣。哼,我就沒見過你這么放肆的下人,遇上我算你好運,要是擱謝驚濤那,你早死八百回了!”謝驚瀾哼道,接過火折子,扭頭尋書去了。
“那可不,小的走運,遇上驚瀾少爺這樣宅心仁厚的主子,少爺疼小的,不跟小的計較?!?/p>
夏侯瀲修得一手順毛的好功夫,謝驚瀾順坡下驢,臉色好看了許多。
藏書樓里的書架排得密密麻麻,書架間只能過兩個人,架子極高,似乎能挨到屋頂。滿屋子一股陳腐的味道,空氣里似乎還漫著絲絲涼氣,夏侯瀲覺得有點瘆人,戳了戳謝驚瀾的后背,要他快點兒。
謝驚瀾走過三個書架,發(fā)現(xiàn)藏書樓是按照七略的順序排列書目,兩個人瞪著眼睛找了一盞茶的功夫,才在第十七個書架上找到元人陳澔的《禮記集說》。謝驚瀾只取了第一卷 ,他想讀完了再來取第二卷。
“會被發(fā)現(xiàn)這兒少了書嗎?”
“發(fā)現(xiàn)個屁,你沒見書上都是灰嗎?這里頭的書幾百年沒被翻出來過了?!?/p>
“不許口出穢語!”謝驚瀾敲了夏侯瀲一個爆栗,又抽了一卷,“那我再拿一卷?!?/p>
夏侯瀲接過第一卷 ,隨意翻了翻,頓時瞪大眼睛。
“怎么了?”謝驚瀾察覺夏侯瀲的異樣,也湊過腦袋來看,霎時間驚呆了。
書里赫然是一幅幅鮮艷動人的春宮圖,男男女女身體交疊,臉上的表情都畫得惟妙惟肖。
“這、這什么玩意兒?”謝驚瀾一把把書合上,臉上燙得能蒸雞蛋。
“春宮圖啊!我沒看錯的話,這還是大名鼎鼎的《燕寢怡情圖》,出自元代畫家趙溪巖,我娘那有一副贗品,這里的該不會是真跡吧?”夏侯瀲嘖嘖驚嘆,“此圖用筆濃艷,人相精美,連衣紋、花草都刻畫入微,可謂春宮極品。你看,這張叫‘紅梅倒懸’,這張是‘鶯啼春曉’,還有這張是‘江南銷夏’?!?/p>
謝驚瀾聽夏侯瀲說了一大堆,抓到最不關(guān)鍵的:“什么?你剛剛說你娘?”
夏侯瀲一時激動,說漏了嘴,連忙道:“不不不,我是說,你爹是個假正經(jīng),竟然在藏書樓收藏春宮圖!”
謝驚瀾的臉更紅了,手忙腳亂地把圖冊塞回書架,道:“不拿這個了,我拿別的?!?/p>
“別啊,”夏侯瀲把圖冊收進懷里,嘴角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咱拿回去研究研究嘛!挑燈夜讀,別有一番滋味呀!驚瀾少爺,您肯定沒見識過這些吧,難道心里就不好奇?”
謝驚瀾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不行!”
“想不到你是個小正經(jīng),”夏侯瀲笑道,“不看就不看,不過這玩意兒留著有用,先拿著?!?/p>
夏侯瀲要謝驚瀾帶他去小胖子的書房,謝驚瀾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拗不過他的死纏爛打,只好帶他去了。兩人小心翼翼地潛入正院,夏侯瀲故技重施,開了書房的鎖,摸進了里頭。
謝驚瀾心都提到了嗓子口,他第一次干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但看夏侯瀲一副十拿九穩(wěn)的模樣,不愿被他比過去,也撐著膽子,裝作毫不畏懼。他跟在夏侯瀲的身后,眼睛在書房里逡巡,打量起四周的擺設(shè)來。
屋里正中間掛了一塊牌匾,上書“掃葉山房”四字,謝驚瀾嗤了一聲,謝驚濤如此人物,當(dāng)真是玷污了這么清雅的名兒。桌子上擺了烏金硯,遼毫筆,安徽涇縣的上等生宣,他小心地摸過平坦柔軟的宣紙,心里泛起陣陣艷羨。
他站在原地猶豫了一陣,心想要不要抽幾張回去,反正謝驚濤那個不學(xué)無術(shù)蠢材肯定發(fā)現(xiàn)不了。想了半天還是作罷,謝驚濤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下人可能會發(fā)現(xiàn),還是不要節(jié)外生枝的好。
夏侯瀲找到桌上一摞書,抽出里面的《禮記集解》,果然和他們在藏書樓拿到的是一樣的封皮,都是謝家修文堂自己刻的本子的封皮。夏侯瀲把假的《禮記集解》放在最上方,拿走真的書,招呼謝驚瀾走了。
謝驚瀾一看就明白,夏侯瀲打了歪主意。
夏侯瀲搖頭晃腦,微微一笑,道:“今兒我進府的時候聽丫鬟說,明兒老爺就回來了。你這假正經(jīng)的爹最重兒孫學(xué)業(yè),你猜他回來有一件必干的事兒是什么?”
謝驚瀾心領(lǐng)神會,胸口一熱,嘴上卻不愿意承夏侯瀲的情,道:“凈想些餿主意,還不一定奏效呢?!?/p>
夏侯瀲粲然一笑:“那咱們就走著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