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終究不可能回頭。
沈玦下了馬,夏侯瀲走過去,其他人都很識趣兒地不作聲,等他們道別。沈玦很平靜,眼里無悲無喜,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樣子。兩個人彼此相望,卻都沉默,寂靜里只聽見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樹影婆娑,在他們頭頂上搖動,天光漏下來,好像落了一身的星子。
“你來送我啊?!毕暮顬噹退寻l(fā)絲別在耳后,他的馬跑得太急,平常一絲不茍的發(fā)髻都有些亂了。
“你猜我今早進宮去干什么了?”沈玦說。
“還能干什么?上朝唄?!毕暮顬囆α诵Γ靶』噬鲜遣皇怯譄┠懔??”
沈玦搖搖頭,“我去請辭了?!?/p>
夏侯瀲一怔,愣愣地問:“好好的怎么了?你想干嘛?”
沈玦垂著眼眸,那雙長而翹的眼睫就在他眼下落下一層陰影。他說:“我跟皇上說我要去朔北殺百里鳶,可能就死那不回來了,讓他再找個幫他批紅的,反正別找我了?!?/p>
剎那間,仿佛有什么從天而降,讓夏侯瀲的心潰不成軍。夏侯瀲鼻子一酸,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干嘛你!快回去,好好當你的督主?!?/p>
“他沒答應?!鄙颢i又說。
夏侯瀲松了口氣,道:“好啦,快回去吧,我看你走了再走?!?/p>
沈玦抬起眼,望著夏侯瀲的眼睛,說:“但我不管了?!?/p>
他說完就開始脫曳撒,領口拉開,露出里面的黑葛麻衣,是夏侯瀲的,夏侯瀲有一箱子一模一樣的麻衣,這還是他頭一回穿夏侯瀲的衣裳。所有人瞠目結舌地望著他,可他不管不顧,解開金紐子,又去拉衣帶。夏侯瀲制住他的手,瞪著他道:“少爺你瘋了!”
“我沒瘋!”沈玦紅著眼,“我也要去!”
“不行!”夏侯瀲低吼。
張昭忙道:“督主稍安勿躁!”
其他人也紛紛喚:“督主!”
沈玦充耳不聞,扯著自己的衣帶,“我要去!”
“你不能去!”
“那你告訴我怎么辦!”沈玦用力掙開夏侯瀲的手,掙得雙眼通紅,“夏侯瀲,你告訴我怎么辦?十一年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你。我除了跟你一塊兒走,我還有什么法子!”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掰開了夏侯瀲拉著他衣襟的手,一手將鸞帶上掛的佩環(huán)印璽扒下來扔到地上,一手撕開織金曳撒,也摜在地上。
什么司禮監(jiān)掌印,什么東廠督主,他不要了,他不當了。他把手指上的筒戒摘下來,把描金烏紗帽卸下來。只剩下一身粗布黑衣,還有手腕上的菩提十八子,那是他要留著的,是他自己的祈愿。
夏侯瀲低著頭,死死抓著他的衣領,一雙手顫抖得像風中的枯葉。他不明白,這家伙腦子是有病嗎?何必為他這樣?留不住就留不住,隨他去就好了,何必這樣呢?這個傻子,白癡!離開他就不能活了嗎?
可他分明是明白的,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因為,他也一樣。
這塵世因為有沈玦,苦里便開出了花兒。這塵世若沒有沈玦,便是一片荒蕪,廢墟萬里。
可是,他怎么能讓沈玦陪他去那修羅殺場?
他矮下身,重重地跪在地上,額頭磕進塵埃里。
“少爺,求你回去!”
死士們也跪下來,齊聲道:“督主,請回吧!”
紛揚葉雨中,夏侯瀲被沈玦拉起來,擁進懷里。沈玦按著他的后腦杓,輕聲道:“阿瀲,你知道你攔不住我的。無論生還是死,我們……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