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官兵來了,你們好了沒,我們快撤!”唐十七也朝這里吼。
刺客從臺上跳下去,上了馬,做了個手勢,有幾個刺客從自己的馬上翻下來,上了同僚的馬。
“這幾匹馬留給你們?!贝炭臀兆№\繩,“夏侯瀲,保管好你的命?!?/p>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夏侯瀲沖他喊道。
刺客沒理他,帶著人走了,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夏侯瀲大喊:“少爺!少爺!干你大爺?shù)?,是不是你??!?/p>
刺客沒有回頭,人馬井然有序地入了密林,頃刻之間,場上只有滿地的尸體和蕭蕭風(fēng)聲。
夏侯瀲跳下高臺,揪著書情的領(lǐng)子問:“我被關(guān)了幾天?”
“剛好十七天,”書情從他手底下掙扎出來,“師哥,那些人到底是誰?。磕闩笥??他們干嘛假扮成咱們的人?”
“你沒聽見嗎,老大剛剛叫那個人少爺,”唐十七一臉賤兮兮的模樣,“老大,你老實告訴咱們,你是不是傍了個有權(quán)有勢的少爺?還真不賴,比我出息!”
夏侯瀲心煩意亂。原來他被關(guān)了十七天,可是從京城到柳州,兩千余里的路,還得翻過兩座大山,十七天也壓根不夠。況且那個人使的刀法形如鬼魅,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果是少爺,那也該使他教給他的伽藍(lán)刀才是。
這丫的到底是誰!
還有那個烏龜柳歸藏,說話又不說清楚,干他娘的!夏侯瀲爬上馬,不理會唐十七和書情在后面的嘰嘰喳喳,隨便揀了條路往前跑。
他的身后,遠(yuǎn)處的密林中,刺客騎在馬上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的背影。刺客摘下素瓷面具,露出白凈的臉頰。沈玦低低咳嗽了幾聲,眼下青黑一片,有難以掩蓋的疲倦。
東廠緹騎紛紛脫了黑衣,露出織金繡線的曳撒。
“督主,您受傷了。”有緹騎提醒了一聲。
他話音剛落,沈玦的身影晃了晃,忽然從馬上栽下來。緹騎們大驚,高聲喊著“督主”,忙不迭地下馬,扶起人事不省的沈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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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謹(jǐn)趨步步入柳州東廠衙門后院,柳州掌班太監(jiān)余先如早已等候在廊下,正背著手走來走去,一臉焦灼,抬眼望見司徒謹(jǐn),如同見了自己親娘一般,一臉喜氣地迎上來。
“哎喲,司徒千戶,您終于來了!”余先如亦步亦趨地跟在司徒謹(jǐn)?shù)纳砗?,“唉,你說說督主這人兒,也不打聲招呼,嗖的一下就突然冒出來了,茶也來不及喝一口,點了五百個番子就急匆匆地去了郊外,把柳歸藏給宰了。嚇得我呀!唉,你說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司徒謹(jǐn)冷冷看了他一眼。
余先如看司徒謹(jǐn)這眼神,心里咯噔一下,頓時七上八下地懸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司徒千戶……督主這星夜飛馳,馬不停蹄地趕到柳州,聽說一路上每日只睡兩個時辰,難不成……難不成是奉了上面那位的旨意?”
司徒謹(jǐn)停了步子,不答反問:“若非如此,余大人以為是如何?”
余先如混跡東廠多年,自然知道其中貓膩,頓時嚇得屁滾尿流,連忙道:“卑職糊涂!卑職糊涂!”
衙門門口忽然鬧哄哄的一片,一群番子扛著一臺又一臺的箱籠進(jìn)來,擺在東廠大院的天井下。余先如腦子空白一片,指著那些箱籠,問司徒謹(jǐn):“這……這是什么?”
“從柳歸藏家里抄出來的。”司徒謹(jǐn)走下天井,掀開蓋子,里面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戚氏軍刀,“半個月前,京城衙門里遞進(jìn)來條子,說柳歸藏意欲謀反。柳州無名鬼斬首大會是假,柳歸藏糾集同黨謀反是真,督主當(dāng)機立斷,千里飛馳,就是為了扼此陰謀于搖籃之中?!?/p>
“那……那也應(yīng)當(dāng)傳信至柳州衛(wèi)所,由衛(wèi)所官兵捉拿才是。怎……怎么……”余先如一輩子順順當(dāng)當(dāng),還從未逢上這樣的大事,抹著臉上的汗,“且、且柳歸藏武林中人,廣開武館,家里有點刀槍棍棒也實屬情理之中……”
司徒謹(jǐn)掀開最后一個箱籠的蓋子,露出里頭锃亮的火銃,“有火銃也是情理之中么?”他拿起其中一管火銃在手里掂了掂,“五雷神機銃,朝廷命令禁止百姓不可私藏火器,此逆賊明知故犯,是何道理?”
看到那火銃,余先如徹底傻眼了,忙道:“司徒大人,這……這我從不知情!這個逆賊,竟然私藏火銃!真是罪該萬死!幸虧督主及時趕到,要不然我柳州豈不生靈涂炭!”
“至于為何是督主來此,而非一紙檄文傳至柳州,”司徒謹(jǐn)?shù)?,“余大人收了柳歸藏多少銀子,屆時是柳州衛(wèi)所而不是督主抄到柳歸藏的賬簿,余大人恐怕難逃罪責(zé)吧。督主假扮伽藍(lán)刺客,掩藏身份,也是不想將柳歸藏謀反之事鬧得滿城風(fēng)雨,傳出去平白動搖民心?!?/p>
仿佛有驚雷在余先如腦子里炸開,他嚇得雙腿直打顫,差點就要跪下來。愣了一下又反應(yīng)過來是督主救了他的狗命,兩眼頓時紅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拜了又拜,“謝督主救命之恩!謝督主救命之恩!”
司徒謹(jǐn)看他這模樣,搖搖頭,沒有再理他,提步朝后面的廂房走去。走過穿堂,再沿著曲廊走了一射之地,林木掩映間,廂房的紅漆門若隱若現(xiàn)。
“督主,事情已按照您的吩咐辦妥了?!彼就街?jǐn)?shù)皖^站在門邊,“現(xiàn)在東廠上下都相信柳歸藏謀反一事。”
“很好,進(jìn)來吧?!蔽堇飩鱽碛譂謫〉穆曇?。
司徒謹(jǐn)進(jìn)了門,那個人半躺在羅漢榻上,如墨一般的長發(fā)瀉在內(nèi)八仙的榻圍子上面。他只穿了素白的中衣,衣領(lǐng)敞著,微微露出身上纏著的繃帶。他沒看司徒謹(jǐn),而是開著窗子,看外頭的醉蝶花,那花兒開得一簇簇一叢叢,如煙似霧,夢里似的。
“魏德讓你帶了什么話兒?”沈玦淡淡開口。
“督主擅離職守,不辭而別,魏公公大怒,”司徒謹(jǐn)垂著眼道,“他說,痼疾纏身,命不久矣,亦當(dāng)還宮。否則……”
“否則?”沈玦的目光掃過來,霜雪一般冷清。
“否則,歸冷宮,灑掃庭除,終身不必再進(jìn)司禮監(jiān)?!?/p>
“知道了,”沈玦坐起身,“既然如此,明兒就啟程吧。”
“是。”司徒謹(jǐn)俯首,卻沒有走,沈玦看向他,“督主,卑職冒昧。督主此行,不是為了殺柳歸藏,而是為了救無名鬼。那個無名鬼,就是當(dāng)年那個四喜公公吧?!?/p>
“司徒謹(jǐn),你多話了。”
“先貴妃娘娘遇刺的那個夜晚,督主曾經(jīng)為了生病的同屋冒死潛入御醫(yī)署偷藥。后來卑職聽說,督主同屋的四喜公公逃宮了,至今沒有尋回。他不是四喜,而是受傷的刺客?!?/p>
“司徒謹(jǐn),咱家從不知道你如此多事?!鄙颢i投向他的目光沒有溫度。
司徒謹(jǐn)輕聲道:“督主那時候說,他是天底下待督主最好的人。督主為了他,不惜屢次以身犯險,置生死于度外。既然如此,何不直接趁此機會將他帶走?伽藍(lán)那種地方,是個火坑啊?!?/p>
“和女人待久了,嘴也變多了嗎?”沈玦不耐煩地說道,“退下!”
司徒謹(jǐn)作了一個揖,道:“卑職已暗中派人看著他們安全出了城,督主不必?fù)?dān)心。卑職 告退,望督主保重身體。”司徒謹(jǐn)退了幾步,轉(zhuǎn)身出了門。
沈玦沉默著沒吭聲,等司徒謹(jǐn)走遠(yuǎn)了,他才站起身子,望著窗外絢爛如煙火的醉蝶花。
“還不是時候。七月半的解藥還沒有研制出來,魏德也還沒死,我自身難保,如何……如何能夠保全他?”
他想起那天在馬上夏侯瀲緊緊貼在他身后的溫?zé)嵘碥|,七年來,那是第一次,他們倆靠得那么近,簡直像肝膽相照、心心相印。淺笑浮上嘴唇,沈玦伸出手戳了戳一朵伸到窗邊的嬌艷花瓣,沙啞地說,“阿瀲,要等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