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言聳聽!那是個連自己母親被狗啃吃都不敢出來的廢物,怎么可能取走他的性命?
柳歸藏撫著掌中的長刀,略略安了心。
可下一刻,他又想起北市長街上,他遙遙看見的那個男孩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密林之中,黑衣人緩緩前行,他的腳步聲輕得不像話,仿佛踏在虛空之中,一點聲音也沒有。
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浣衣女們擼著袖子,扎著褲腿在溪邊搗衣,日光溶溶,照在她們藕節(jié)似的手腳上,白生生的,煞是好看。
“啊,我忘了?!焙谝氯肃哉Z,“他還缺個女人。這個女人,要足夠美麗,足夠溫柔,最好能夠療愈他喪母的傷痛。男孩,要在女人的床上才能成為真正的男人?!?/p>
東廠衙門。
一匹快馬奔到衙門門前,馬上黑衣罩甲的東廠番子一躍而下,身后的快馬終于精疲力盡哀鳴一聲頹然倒地。番子揣著印著“馬上飛遞”字樣的公文,衙門守衛(wèi)不敢耽擱,開門放行,番子雙手托著公文,一路疾行,轉(zhuǎn)過影壁,穿過月洞門,直抵后堂。
沈玦正喝著熱茶,問道:“何事?”
番子彎腰跨過門檻,跪倒在地,道:“柳州八百里加急,傳來消息,迦樓羅在驚刀山莊遭戮,驚刀山莊莊主柳歸藏將其尸身曝于市井,又令其狗嚙其骨肉,伽藍目前無人出面。”
熱茶自手中脫落,傾倒在懷,茶水流了滿身。沈問行“哎呀”了一聲,忙取來帕子為沈玦擦拭。
迦樓羅死了?沈玦不敢相信,那個妖魔般的女人勾唇淺笑的模樣至今映在在他的腦海里,歷歷在目。
她死了,那夏侯瀲呢?沈玦忙問道:“夏侯瀲可有什么消息?”
“不曾見其蹤跡?!?/p>
沈玦怔怔坐了一會兒,直到沈問行細聲問他:“干爹,可要換身干凈衣衫?”
沈玦看了眼衣服上的茶漬,搖搖頭,問道:“可知迦樓羅因何遭戮?”
番子答道:“據(jù)內(nèi)線的消息,似乎是因為迦樓羅刺殺那日正好是柳州大雨,她多年前為其子承受鞭刑,舊傷許久未愈,遇雨則劇,故而失手被柳歸藏殺死?!?/p>
沈玦心里震驚,什么鞭刑,什么舊傷?難道是五年前夏侯瀲私自放他逃走的鞭刑?沈玦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像一團亂麻,糾不清,揀不明。埋在塵煙底下的舊事,沒想到還牽出這樣的尾巴,迦樓羅的死,不知不覺的時候,他竟也參了一份!他怎么也不會想到,為了救他,夏侯瀲母子竟然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
夏侯瀲會如何?他若知道他當(dāng)初救自己會有這樣的后果,可會后悔自責(zé)?
他會不會……不愿再見自己?
沈玦眼里明暗交雜,手指壓在桌上,壓得指尖青白。
正在這時,看門的番子跑進來,手上遞過一個檀木匣子,“督主,方才門口有對母子送來這方匣子,說半年前有個女人囑咐他們?nèi)绻肽旰鬀]有回來取,就將匣子送到東廠?!?/p>
沈玦垂眸看著那匣子,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瞧見那密實如羽的睫毛,在打開匣子的時候,輕輕顫了顫。
里頭只放了一張房契,房子在靖恭坊,是福祥寺后,布糧橋邊的一處小院子。
屋主的名字是夏侯瀲。
沈玦摩挲著房契的一角,問道:“那對母子呢?”
番子將母子二人領(lǐng)了進來,兩個人畏畏縮縮地抱在一起,棉布襖子上打了好幾個補丁,但勝在干凈,那小孩兒躲在母親的身后,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瞅著沈玦。
“交給你們匣子的那個女人,你們可知道是誰?”
“是個女俠,她說她姓夏侯。”母親細聲說道,“我家小寶掉水里了,是她救了小寶。公公,我們從來沒打開過匣子,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沈問行奇道:“你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就送來,不怕出事兒嗎?”
“她也是個有孩子的女人,我看得出來,”母親道,“一個當(dāng)娘親的人,是不會做壞事的?!?/p>
沈玦揮揮手,讓沈問行給了他們幾錠銀子,送他們出衙門。他揮退了眾人,撩開簾子,轉(zhuǎn)進后屋,將匣子和靜鐵放在一起。青燈下,匣子的黑漆上流淌著潤澤的光。沈玦撫著匣子長長嘆了口氣。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前輩,你的愿望,我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