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哭著搖頭,“頓頓吃不飽,也不許我說,就讓我餓著?!彼渲鴾I,看見徐若愚的雙膝,哭得更兇,“兒啊,造孽?。∥覀兪窃炝耸裁茨醢。 ?/p>
步障之后,太后忽然厲聲道:“徐若愚,你想好了再回話!”
徐若愚沉默許久,臉色憋得鐵青,過了半晌,他忽然掙開老婦的懷抱,爬到沈玦腳邊,流淚道:“如幾位大人所見,卑職母親被人劫持,逼得卑職不得不攀誣督主。卑職方才所言,全是假的,全是那個人教唆卑職的!那個人,就是太后娘娘!”
刑部尚書大驚,“太后娘娘!”
徐若愚又轉過身子,朝沈玦磕頭,“督主,卑職知道,卑職背叛了您,又背叛了太后,橫豎是沒有活路了!求督主念在卑職往日出生入死,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護住卑職的母親!卑職……愿以死謝罪!”說罷,徐若愚渾身一震,倒了下去。老婦大叫一聲,撲倒徐若愚身上,把他翻過來,只見他嘴角流血,已是咬舌自盡了。
滿堂皆驚,座上三公皆不忍看,夏侯瀲也深深鎖著眉頭。立馬有錦衣衛(wèi)上來,把尸體和老婦人帶走。太后氣得渾身發(fā)抖,顫著手接過朱夏遞給她的熱茶,略抿了幾口,好不容易恢復了鎮(zhèn)靜,換了副平穩(wěn)的聲口,道:“幾位大人,這個叫徐若愚的,一會兒說廠臣謀逆,一會兒又說我設計陷害廠臣,不過幾句話的工夫,一連變了好幾回,實在是信不得。依我看,此人胡言亂語,都是假話。廠臣救駕之功,滿朝皆知,匡扶幼主,大家又都看在眼里。我是皇上的母親,又怎么會無緣無故陷害廠臣?”她轉過頭來,隔著步障看著沈玦,微微笑道,“廠臣,你說是不是?”
沈玦轉了轉拇指上的筒戒,笑得沒有溫度。這個女人腦筋倒是轉得不慢,一擊不中已失先機,立馬變臉來和他求和??伤颢i又豈是善茬?沈玦慢慢道:“娘娘莫急,案子還沒完。前幾日咱家炮轟廣靈寺的案子還沒審,諸位大人,不如一并審了吧!”
太后忙道:“我看不必!廠臣定不會無緣無故炮轟皇寺,定是有緣由的!不如會審之后,廠臣單獨稟報我與皇上,何必在此煩勞諸位臣工?”
眾卿都搖頭,左都御史朝太后拱手道:“娘娘此言差矣,廣靈寺供奉先帝長生牌位,事關大岐福祉,還是在此一并審了的好?!?/p>
太后怔怔放下手,臉色變得灰敗。沈玦主動提出要審,定是早做好了準備,她的棋,已經(jīng)輸了。
沈玦再次擊掌,幾個東廠番子架著一個血淋淋的人,丟在地上。那人蓬頭垢面,渾身都是血污,已經(jīng)看不出模樣了。一個番子蹲下身,撩開他的頭發(fā),露出他的臉龐,提起來給大家看,竟是禁軍統(tǒng)領,萬伯海。
“萬大人!”諸臣都站起身來,目露驚愕。
“饒了我……饒了我……”萬伯海爬向沈玦,伸手探向沈玦的衣擺,沈玦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后退半步。
萬伯海喃喃道:“廠公饒了我……是我,都是我,我與太后娘娘私通,她讓我圍了廣靈寺,派禁軍殺你,都是我……求您饒我一命……”
他聲音不大,可在場的人都聽見了,尤其“私通”二字,更是針扎似的刺入大家的耳朵,諸臣驚愕不已,紛紛看向步障后的太后。步障后響起一聲冰裂似的脆響,是茶盞碎了滿地。
“拷掠成獄,屈打成招!”太后咬牙切齒,“他的話不能信!”
“萬伯海,太后娘娘說你污蔑她。污蔑太后,是死罪?!鄙颢i垂眼看著萬伯海,漠然地微笑,眸中黑影森森,仿佛藏了萬千妖魔。
萬伯海被那眼睛看得發(fā)冷,大聲道:“我沒說謊!我沒有!太后……太后她臀邊有一個桃形胎記,你們可以找嬤嬤來看!在左臀!在左臀!”
“咱家再問你,姚氏案又是何人所為?”沈玦慢條斯理地問道。
“是太后……都是太后!太后要殺廠臣,是太后!”
眾人都沉默了,萬伯海能說出如此隱秘的胎記來,姑且不論姚氏案是不是太后嫁禍,私通肯定是差不離了。這是皇家丑事,本不應在此宣揚,大家紛紛緘了口,不敢說一句話。上首的三位大人也滿臉尷尬,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烏眼雞似的互瞪。
最終沈玦開口道:“事情便是這般,太后先將姚氏母子橫死一案嫁禍于我,又命萬伯海于進香之際圍咱家于廣靈寺,咱家為求自保,只得派人向神機營求援。更何況,佛門圣地犯下殺戒,乃是對佛祖大不敬!太后所為,實在是天理難容?!?/p>
其實他把廣靈寺炸了更是天理難容,但大家都不敢說話?,F(xiàn)在形勢很分明,太后已經(jīng)一敗涂地,而沈玦志得意滿,誰要是敢觸沈玦的霉頭,誰就是自尋死路。
刑部尚書連連擦汗,巾帕已經(jīng)濕了一半。他斟酌了一會兒言辭,道:“太后一事須得移交宗人府處置,還請廠公多多費心,我等便不插手了吧。”
沈玦點頭。宮闈里的事,確是要交給他來料理。
步障分開,太后從后面走了出來。她的臉色在陽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隨時都可以蒸發(fā)掉。她一步一步走下來,經(jīng)過沈玦的身邊,沈玦朝她拱手,呵腰讓出道。
“沈廠臣果然手眼通天,算無遺策。”
“娘娘謬贊,”沈玦道,“不過憑借一點兒運氣罷了?!?/p>
“我原以為我可以打敗你。”
沈玦輕笑,“娘娘,您忘了,臣教過您,沒有萬全的把握不要出手,”他的眼神變得幽深,“可一旦出手,便要斬草除根,不留后患?!?/p>
太后晃了晃,朱夏含著淚扶她,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道:“很好,那么我便恭祝廠臣,求仁得仁,如愿以償!”
宗人府的太監(jiān)把太后帶走了,眼看事情告一段落,夏侯瀲松了口氣,抬眼望向沈玦,沈玦正好也望過來。兩個人眼對眼互相望著,沒來由地,夏侯瀲覺得耳朵有些燙。夏侯瀲假裝咳嗽了一聲,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在外面等他。沈玦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眾人正準備走,一直沒開口的大理寺卿忽然說話了。
“慢著,諸位,沈玦雖不曾謀害先皇,炮轟廣靈寺亦情有可原,可他昔年伙同魏德,顛倒銓政,掉弄機權,今時又構黨成奸,令陛下沉迷玩樂,不思進取,親亂賊、遠忠義,難道就不該審么!”
夏侯瀲一愣,轉過頭來,正看見沈玦與座上的大理寺卿遙遙相望,目光相接之處,恍有烽火粲然。
沈玦不緊不慢地開口:“陛下令諸大人三司會審,審的是咱家的謀逆案。大人若要彈劾咱家,當上折子到御前才是?!?/p>
大理寺卿冷冷一笑。
上折子到御前,批紅的還不是他沈玦么?陛下十歲小兒,握筆都嫌累,哪里會管?
“你禍亂朝綱,濁亂朝常,當今大岐,只知沈玦而不知陛下,形同謀逆,照樣可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