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瀲忙把女孩兒扶起來,一面掰開她的手瞧傷,一面對婦人吼道:“你有病嗎!你他娘的讓你女兒去擋刀?。俊?/p>
“她不是我女兒!她是賤人養(yǎng)的小賤人!小賤人!克死自己親娘不算,還害死爹!”婦人瘋魔了,胡天胡地罵起來。沈玦聽得耳朵疼,叫番子拖下去,男孩兒跌跌撞撞跟著走,不??拗澳???藓奥暆u漸遠了,隔著朦朦夜色傳過來,聽著像鬼魂的嚎哭。
夏侯瀲把孩子放在街邊的臺階上,掏出帕子包住她額頭上的傷,問她叫什么名字。孩子不肯答,仍是哭,巴掌大的小臉哭得通紅。夏侯瀲沒辦法了,扭頭看街心,番子們在收拾殘局,把尸體抬走,馬車也拉走。徐若愚指著女娃娃問了沈玦幾句話,沈玦不耐煩地答了聲,徐若愚便走了。人漸漸走光了,女孩兒哭累了,默不吭聲地低著頭,問她什么還是不說話。
“差不多得了,麻利的送到大理寺去,她該和她的嫡母待在一起。”沈玦走過來,道。
“我聽說犯官女眷要充入教坊司,這孩子這么小,也得去那地方?”夏侯瀲問。
“要不然呢?你給養(yǎng)著么?”沈玦冷冷道。
夏侯瀲站起來,用手肘戳戳沈玦,“少爺,您給幫幫忙唄。您說話準管用,誰還敢拂你的意不成?這孩子看著怪可憐的,您心疼一下唄?!?/p>
沈玦拿眼挫瞅了眼那女孩兒,臉哭得皺皺巴巴的,看著傷眼。沈玦滿臉不樂意,道:“又不是我閨女,我心疼什么?”
夏侯瀲厚著臉皮道:“少爺,求您了!您就當心疼心疼我唄。拼死拼活救下來的,再送進教坊司去,不白救了么?”
夏侯瀲說了一大堆,沈玦只聽見“心疼心疼我”幾個字。本就是他的人,他不心疼誰心疼?沈玦軟了心腸,有心要答應(yīng),又怕夏侯瀲善心泛濫,街邊隨便看見什么阿貓阿狗都要他施以援手。便冷著臉道:“僅此一個,下不為例。魏黨牽連甚廣,每天都有人被送進教坊司,你可別讓我都救了,東廠不是寺廟,我也不是菩薩,沒人給我捐香火。”
“我知道,”夏侯瀲道,“我也不是菩薩,能幫點兒就幫點兒,不能就算了?!彼α诵?,又道,“不過,咱們把她安置在哪兒好?我不會帶孩子,家里除了我也沒別人,這可怎么辦?”
沈玦招呼來一個長隨,命他抱起孩子。“讓蓮香照看吧。明兒中秋,蓮香讓你過來吃飯。宮里要擺宴,我說不準會不會回來,你們不必等我?!?/p>
沈玦的馬車漸漸遠了,夏侯瀲抱著雁翎刀,慢悠悠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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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壽宮。
太后坐在銅鏡前面,手指拂了拂頭上的狄髻。朱夏打開妝奩,太后挑了一對金鑲寶珠蝴蝶戲花的鬢釵,朱夏執(zhí)起釵子,一面慢慢插進她的發(fā)髻,一面道:“萬歲爺?shù)墓φn送過來了,娘娘可要瞧瞧?”
太后把手放在朱夏臂上,慢吞吞道:“那就看看吧?!?/p>
走到外間,小皇帝的文章翰墨都放在桌上,已經(jīng)攤開了。太后坐定,略瞧了瞧。不看便罷,越看越生氣。字跟狗爬似的,孟子經(jīng)義學了這么久,寫出來的文章仍是狗屁不通。太后氣得直拍桌子,指著人道:“把皇上叫過來,哀家要問話!”
朱夏勸她寬心,派出去的人走了沒多久,又回來了,道:“萬歲在豹房玩得正高興,說娘娘有事兒讓人傳話便是,不必非要他過來?!?/p>
太后氣得兩眼發(fā)黑,恨聲道:“這是反了!連母親的話兒都不聽了!誰陪著他在豹房!”
底下人小聲回話:“是小沈公公,還有江公公他們。奴婢去的時候,小沈公公正給陛下當馬騎?!?/p>
“好啊!又是沈玦手底下那幫殺才!”太后握著拳,丹寇刺進掌心,殷紅的血滲出來。
朱夏一面把四下的人趕出去,一面趕過來掰太后的拳頭,不住勸道:“娘娘您別氣,氣壞身子可怎么得了!沈問行那幫殺才,勾著陛下不學好!凈日里不是去豹房就是在乾清宮鋸木頭!沈公公事多,外頭要管東廠,里面又要理內(nèi)務(wù),不得工夫收拾他們,他們就反了天了!娘娘莫氣,奴婢這就跟沈公公說去!”
太后好不容易順了氣,張開手掌一瞧,已是鮮血淋漓,朱夏心疼得淌眼淚,忙去找金瘡藥。朱夏蹲著幫她上藥,太后低頭看著她油亮的發(fā)髻,頭發(fā)都往后梳,露出飽滿的額頭,姿色倒是還可,怎么就握不住沈玦的心呢?當年她費盡心思把朱夏塞給沈玦,就是為了這一著。想來男人皆薄情,尤其沈玦襠下還缺了一塊兒,更是不念男女之情了。
“你和沈玦,還是老樣子?”太后問道。
朱夏紅了臉,低頭道:“前幾日打發(fā)沈問行送了胭脂過來。據(jù)說是東廠的人打高麗搜羅來的,還取了個可人意兒的名兒,叫什么‘一品春’。那日奴婢恰巧有事兒,老晚才回來,沈問行巴巴在毒日頭底下等了半天,說沈公公令他定要親手交給奴婢的?!?/p>
太后挑了眉,問道:“哦?從前怎么不見他這么用心?”
朱夏慢慢兒把金瘡藥收起來,道:“娘娘,您忘了,從前沈公公還在魏賊手底下待著,哪能這么猖狂?其實還是上心的,私下里送奴婢釵環(huán)手帕,遇上了說幾句撓心話。有一回還問奴婢的絞腸莎,奴婢還奇怪呢,他怎么知道奴婢犯了這?。拷Y(jié)果您猜他怎么說?他說那日之前不見奴婢在您身邊陪著,覺得奇怪,特意打發(fā)人去問,才知道奴婢病了。”
太后心中一喜,戳朱夏的肩膀,道:“你這小蹄子,竟還瞞著哀家。哀家還以為你倆壓根兒沒戲呢!”
朱夏嗔了太后一眼,扭過身去,道:“這叫奴婢怎么說嘛!難道還上趕著到您跟前,說昨兒沈公公又捎來帕子了,今兒沈公公又送來釵環(huán)了!羞死人!”
太后悠悠笑起來。果然么,情愛是無底深淵,誰能逃得掉?太監(jiān)也一樣。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做出一副愁苦的樣子,道:“唉,你陪了哀家這么多年,能嫁個如意郎君,哀家心里高興!可這個沈玦,實在不是個好把控的。你瞧瞧,陛下成日里只知道貪玩兒,還耽誤功課,他是想把哀家的孩子養(yǎng)廢啊!”
朱夏變了臉色,忙道:“娘娘,您誤會他了。奴婢這就把他叫過來,您好好問話!他若有做的不好的,您就罰他!”
太后搖頭,把朱夏的手拉過來放進掌心,道:“哀家知道你一心為我,哀家也不想和沈玦鬧到那般田地,如今之計,唯有奪了沈玦的位子,讓他栽下來,讓那起子殺才都遠離萬歲,萬歲才能用功!你也別急,奪他的位子,也不是就要處置他虧待他怎的。還讓他在司禮監(jiān)待著,當個隨堂秉筆,由他挑揀!你想啊,你地位比他高,他還不得事事都聽你的?”
朱夏擰緊眉頭,跪了下來,道:“娘娘說的是。娘娘放心,輕重緩急,朱夏還是分的清的?!?/p>
“你要做的事兒就是籠緊沈玦的心,必要的時候,刺探些情報回來,哀家心里有個底?!碧缶従徸ゾo朱夏的手,道,“明兒是中秋,大行皇帝孝期未出,宮里一切從簡,哀家早些讓沈玦回去安歇。你先到他家里去,布置好,安排妥當。男人么,就愛賢良持家的女人,在外頭經(jīng)歷風風雨雨,回到家女人給他熨帖,心里才暖和。他府里聽說冷清得很,你好好下一番工夫弄得熱鬧些。按說嘛,偌大一個府邸,沒個主母怎么成。你可聽明白了?”
朱夏重重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