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沉起先也以為昨晚的夢只是個偶然。
他甚至無法確定夢中的一切到底是他臆想出來的,還是真實存在的。
直到第二天夜里,他又進入了同一個夢境。
夢境大部分時候都處在無盡的黑暗中,他眼前偶爾有光亮劃過,但都離他很遠,且稍縱即逝。黑暗中,他時不時能聽到一些聲音,有時候是某種機器發(fā)出的有規(guī)律的滴滴聲,有時候是金屬碰撞的聲音,偶爾還有一些嘈雜的對話,但是他聽不清楚。
其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某個人斷斷續(xù)續(xù)地嘶吼和抽泣。他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對方正在經(jīng)歷什么,但那個人的聲音總是在夢境中時不時的出現(xiàn),這讓楚沉好奇不已。
隨著時間的推進,楚沉發(fā)覺這個夢境一天比一天變得清晰。
終于有一天,他在夢境中捕獲到了一個模糊的畫面,畫面中的人躺在病床上,周圍是一堆醫(yī)療儀器。在驚醒前的那一刻,楚沉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他自己的臉。
楚沉醒來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他從這幾日的夢境中漸漸拼湊出了一個驚人的答案。他此前一直以為自己穿越之前已經(jīng)慘死了,畢竟那輛車的速度那么快,正常人被如此大的沖擊力撞飛再摔到地上,生存的幾率都幾乎為零。
但他如今才發(fā)現(xiàn),或許事情并不是那個樣子,他或許并沒有死?,F(xiàn)代的醫(yī)療技術(shù)完全可以在一個人大腦死亡后維持其生命體征,而昏迷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的植物人一朝醒來的例子,也比比皆是。
他不會真的要醒過來了吧?
這個念頭一經(jīng)浮現(xiàn),楚沉便有些不寒而栗。
事情的發(fā)展完全超出了他的認知,如果他的靈魂再次回到現(xiàn)代,那他現(xiàn)在的這副身體會發(fā)生什么事情?會就此死去嗎?
若他原本并沒有死的話,那么他來到這個世界很可能并不是一次單純的穿越,而是兩個人的靈魂互換。原主很大概率是穿越到了現(xiàn)代的楚沉身上,也就是說當現(xiàn)代的楚沉醒過來,兩個人的靈魂很可能再次互換,回到原點。
那樣……原主就可以回來和他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團聚。
而楚沉則會回到原來的生活,繼續(xù)孤孤單單地過他的日子……
可是……暮天闊和孩子怎么辦?
楚沉一想到這里,便覺得心口發(fā)疼。
“醒了?”暮天闊親自端著粥從外頭進來,一看到楚沉蒼白的面色,頓時一臉緊張地上前問道:“怎么了,不舒服嗎?面色怎么這么差?”
楚沉一把握住暮天闊的手,目光落在對方面上,一時之間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竟有些說不出話來。暮天闊見他神情凄然,頓時有些慌亂,坐在榻上一把將他抱在懷里,低聲問道:“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夢?”
“你今日不會出去了吧?”楚沉問道。
“孤哪兒也不去,陪著你。”暮天闊道。
楚沉聞言稍稍將暮天闊推開些許,伸手撫上暮天闊的臉,手指在對方眉眼處劃過,然后又依次落在對方鼻梁、臉頰、唇角和下巴,最后他傾身上前在暮天闊唇上吻了一下。
長久以來,楚沉都沒有仔細去想過自己對暮天闊的心意。最初暮天闊被送到他府上的時候,他只覺得對方看著順眼,便欣然接受了。楚沉自認不是個情種,甚至對情感有些淡薄,所以從不奢望自己會對誰愛得轟轟烈烈。
他幼時喪母,后來一直跟著父親,父親有了新的家庭之后,他便開始獨立生活。這些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與所有人之間的距離感,從不會輕易允許任何人觸及他心里最隱秘的位置。
所以此前無論是被五皇子出賣,還是被太子當成棋子,他都沒有太多的怨念,因為他不在乎對方。哪怕此前誤會暮天闊要取他性命的時候,他也沒有太過傷感,因為他對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界定地很清晰,沒有期望便沒有失望。
到了今日楚沉才猛然發(fā)現(xiàn),來到堯國之后這數(shù)月的光景里,在他毫無覺察的時候,暮天闊早已不知不覺走進了他的心里。楚沉一開始對暮天闊更多地是某種意義上的接受,因為他沒有權(quán)利拒絕,又不想魚死網(wǎng)破,所以和暮天闊成婚就像是在完成一個任務(wù)一樣。
即便后來兩人之間的誤會解開,楚沉對他更多的也只是被動地順從,楚沉將分內(nèi)的責任和義務(wù)都承擔地很好,但若說主動的迎合,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楚沉甚至都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什么時候愛上暮天闊的。是在大楚京城之時某個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瞬間,亦或是在他們成婚之前,還是最近?楚沉想不出答案,他只知道方才驟然覺察自己可能會永遠離開暮天闊之后,心里有一處地方,疼得像是被剜出來了一般。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清楚地意識到,暮天闊在他心里的地位原來已經(jīng)重到了這種地步。
“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暮天闊溫聲問道。
“我想先吃點別的……”楚沉說罷捧著暮天闊的臉又吻了上去。
暮天闊心中一滯,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楚沉在這些事情上雖然并不算拘謹,但像今日這般主動還是頭一次。
……
過了晌午,兩人才從榻上下來。
暮天闊煮好的粥早已涼透了,他只得吩咐人又去熱了一遍。
兩人一起用完了膳,楚沉一直握著暮天闊的手不放,一雙眼睛恨不得時時粘在對方身上,看得暮天闊都有些不自在了,一直忍不住抬手去抹臉,還以為自己臉上沾了什么東西。
“你從前都不會這樣盯著孤看,今日是怎么了?”暮天闊問道。
“你怎知我從前不看你?”楚沉問道。
暮天闊苦笑道:“因為孤從前會盯著你看,你若是看過來,孤一定會發(fā)現(xiàn)的。”
楚沉聞言心中一酸,頓時有些內(nèi)疚,他暗道是不是上天覺得他不夠珍惜這個人,所以才想將這一切從他手里奪走?
“我從前待你是不是很不好?”楚沉問道。
“你連與孤成婚都愿意,哪里不好了?”暮天闊反問道:“你不管如何待我,在我心里都是很好的。”
楚沉聞言面色一黯,開口問道:“若是今后有一天,你突然發(fā)現(xiàn)我與從前不同了,記不住我們之前發(fā)生過的許多事情……說話行事都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待你的態(tài)度也不一樣了,你會怎么做?”
“孤……”暮天闊下意識想說他不會在意,但轉(zhuǎn)念一想總覺得楚沉這話有些問題,便道:“孤聽衙門里的人說過,許多人在生產(chǎn)之后,脾氣會變得敏感易怒,但這都是正常的。懷胎孕育本就是辛苦之事,哪怕將來你脾氣大了,孤也不會在意?!?/p>
楚沉聞言心中又是熨帖,又是難過。
盡管理智告訴他,若他真的要走,讓暮天闊將原主當成他或許對暮天闊來說是最好的結(jié)果。這樣,暮天闊永遠都不用承受分離之苦,最多日子久了發(fā)覺他變了,說不定也會重新接受和愛上原主。
可情感上,楚沉卻無法接受。
他不愿暮天闊將旁人誤認成是他,他也不愿對方忘記自己。
平心而論,換成是他,哪怕面對分離,他也不愿被蒙在鼓里,愛一個藏在暮天闊身體里的別人?;蛟S這有點殘忍和自私,可愛從來都不是無私的東西。
當日,暮天闊一直陪著楚沉。
黃昏之時,暮天闊著人搬了個躺椅在院子里,陪著楚沉一起看夕陽。
過不了多久,楚沉就會再次昏睡過去了。
“若是有一天,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能發(fā)覺嗎?”楚沉問道。
“孤不明白你的意思……”暮天闊握著他的手,擰眉問道:“你為何……會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楚沉看著遠處通紅的晚霞,喃喃的道:“我同你說過,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若有一天我走了……”
“孤不許你走。”暮天闊將他攬在懷里,沉聲道:“哪兒也不許去?!?/p>
“木頭。”楚沉雙目一紅,轉(zhuǎn)頭看向暮天闊,開口道:“往后我都這么叫你好不好?若是有一天我不這么叫你了,你就能知道那個人不是我?!?/p>
這個名字對暮天闊來說,有著彌足珍貴的意義。
他上一次聽到楚沉這么叫他,還是在楚沉做夢的時候。
“往后……”暮天闊尚未來得及回答楚沉的問題,便覺臂彎一沉,他懷中之人已經(jīng)昏睡了過去。火紅的夕陽伴著微涼的秋風(fēng)漸漸暗淡下去,暮天闊伸手摟緊懷中之人,低聲在對方耳邊說了一句:“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