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這突如其來的天外飛火弄得褚桓心里十分凄苦——他們這一路千辛萬苦,生理和心理都遭到了極大的折磨,好不容易適應(yīng)了幻覺攻擊,結(jié)果人家突然變換游戲規(guī)則,又改成物理攻擊了!
它怎么就不能可著一條路從一而終呢?
尤其讓褚桓煩惱的,還有身邊戳著袁平這么一根棒槌,到了這種境地,他仍舊孜孜不倦地懷疑自己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假的。
袁平:“等等,先看看是不是真火?”
說話間,火苗順著繩子燎著了一片,暴虐的火星四處飛濺。
褚桓:“這還怎么真!你這……”
可是就在他們不管不顧地撲火的時候,火苗在褚桓的手掌上燎了一下,他登時一愣:“咦?”
與此同時,南山和魯格也都意識到了。
南山怔了一下,試探性地將一只手伸進了火焰里,那看似兇猛的火苗獵獵地掃過他的手掌小臂,火光映得他臉上多了一層薄紅。
南山就好像紅孩兒附體了一樣,毫發(fā)無傷地注視著面前的火苗,疑惑地說:“不燙?”
那“火焰”溫度頂多四十來度,十分溫暖,并且溫暖得很均勻,仿佛將陷落地陰翳的陰冷也驅(qū)散了一點,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將它當成了一個暖手爐,一人往里塞了一只手取暖。
乍一看這畫面頗為兇殘,他們四個人好像在搞自殘式行為藝術(shù)。
袁平有生之年居然也能說對一次,得意得尾巴都翹了起來,事后諸葛地玩命自夸:“你看,我就說嘛,我一直都很有先見之明的?!?/p>
……行吧,也算是愚者千慮,亦有一得。
“誰知道怎么回事?”南山在火焰中蜷了蜷手指。
褚桓作為一個合格的翻譯器,原封不動地將這句話轉(zhuǎn)達給了那個趕路模樣的男人。
火光下,只見那人約莫有四十啷當歲,濃眉大眼,長著一副不怒自威的英俊模樣,身后拖著長長的辮子,發(fā)辮中好像女孩子一樣,纏了一條花花綠綠的發(fā)帶,發(fā)帶上綴滿了沒有芯的小鈴鐺。
魯格的目光在那奇形怪狀的鈴鐺上停留了片刻:“等等,這個人好像是個‘巫師’。”
魯格嘴里的“巫師”當然不是在說哈利波特,在離衣族語言里,這個詞包含著“溝通神的人”“主持祭祀的人”“最有智慧的人”等等含義,褚桓從長者那里聽過一次,不過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守山人和守門人兩族中卻沒有這種身份的人。
他心有疑惑,就順口問了出來,魯格聽了沒有解釋,只是給了他一個不屑解釋的倨傲微笑。
褚桓先是愕然,隨后猛地睜大了眼睛——
守山人從山中心,水中心而生,不老不少,而且在外人看來,似乎千百年來總是這么幾張面孔,守山人和守門人有奇異的血緣聯(lián)系不說,每隔一段時間還會無緣無故地消失……
這種神神秘秘的存在,對當?shù)卦∶駚碚f,可不就是……
南山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褚桓整個人凌亂極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也、也就是說,我……我拐帶了一只‘山神’?”
魯格接著時候:“南山這一代守山人已經(jīng)沒有經(jīng)歷過了,很早以前——大陸上還人群遍布、商人到處走的時候,山門那每三年會有一次‘大集’,很多人都會在族里巫師的帶領(lǐng)下來山門朝圣,祈福避禍,對他們而言,山是唯一的真神?!?/p>
原來所謂“神山”不是自夸,真的是當?shù)厝诵叛龅?,類似圣地一樣的存在,褚桓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敬了。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陣微弱的“呵呵”聲,仔細辨別,發(fā)現(xiàn)那像是特別虛弱的人從喉嚨里擠出來的氣聲。
一路上,褚桓大概是被魯格那十分有特點的“嗤”一聲冷笑給洗腦了,一時緊張,把那“呵”一聲聽成了冷笑。
褚桓:“哎,大哥,聽得見嗎?”
那人似乎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用一種極其虛弱的聲音回應(yīng)了他:“是……誰……”
南山輕輕地在褚桓肩上戳了戳,似乎還打算堅持他的“假論”,褚桓攥住他的手指捏在手心里,回頭壓低了聲音:“閉嘴,你這個不靠譜的?!?/p>
只聽那巫師又說:“你是……外面的人?你……你身上帶著‘火種’嗎?”
隨著他開口回應(yīng)褚桓,那繩子上跳動不息的火焰漸漸熄了,麻繩本身毫發(fā)無傷。
褚桓一愣,先前碰到的小姑娘問過他是不是在自己心里,這個中年男人卻用了“外面”這個很微妙的字眼,比起那個糊里糊涂的小孩,這個人好像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處陷落地中。
褚桓心里轉(zhuǎn)了個彎,他不大敢完全相信這個人,于是也用了一個很微妙的說法:“我們從山那邊來,火種又是什么?”
“火種……來自神山之外,就是它不能吞噬的東西……”
“來自神山之外”非常容易理解,就是相對于這個世界的另一面——褚桓更熟悉的那個世界。“它不能吞噬的東西”應(yīng)該指的就是族長權(quán)杖。
“你是……是從神山來的嗎?真神,求你……救……救……”
巫師的聲音里帶著說不出的殷切,然而后半句卻越來越微弱。
褚桓以為他在說“救救我”,忍不住湊近了一些:“什么?”
南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靠近。
“沒事,”褚桓又往前靠了一步,“救你嗎?怎么救?”
那巫師虛弱極了,好一會沒了動靜,等得褚桓都已經(jīng)焦躁起來的時候,他才斷斷續(xù)續(xù)地吐出幾個字:“砍……砍下……我的……頭……”
褚桓:“……”
他自己的耳朵與這位大哥的腦袋,看來必定有一個是壞的。
一般“真神”都不能話太多,話多問題多顯得像個狗屁不懂的鄉(xiāng)巴佬,沒有仙氣,可眼下到了這步田地,褚桓也顧不上替他家這有名無實的“山神”裝神弄鬼了,連忙追問了一遍:“你說讓我砍了你的頭救你?”
他話音才落,眼前突然一花,整個人仿佛落入了熱水中,褚桓低頭一看,驚悚地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著起了火,那火光刺得他睜不開眼,只好本能地抬手一擋。
那一瞬間,無數(shù)畫面從他眼前閃過——
他看見大片的山河如墨水浸染,一層一層地黯淡下去,而隨后,他的視角飛快落到地上,無數(shù)人在無知無覺中悄無聲息地被黑暗吞噬,囂囂煙塵凝在半空飄然不降,四下如死般沉寂。
千百張人臉亂碼似的從褚桓面前閃過,他們被陰翳籠罩后,先是一動不動地被吞噬到陰影里,而后臉色從鮮活漸漸轉(zhuǎn)灰,褚桓目不暇接,目光飛快轉(zhuǎn)動——他認出了那種灰,那是人快死的時候臉上泛起的死氣。
高速轉(zhuǎn)換的畫面逐漸慢下來,最后定格在了一個人身上,那是個老人,保持著回頭望向遠方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灰白的臉色和僵硬的身體看起來就是一具立正的僵尸,褚桓心想:“活人死人?”
他還沒想完,下一秒,那老人的身體好像沙子堆的一樣分崩離析,褚桓眼睜睜地看著他化作了一堆粉末。
就好像被消化完的食物渣滓,從腳開始,最后是頭。
褚桓驀地睜大了眼睛,這個人好像是在暗示自己,陷落地對人和動物的吞噬是物理意義上的!
“它”就是以陷落地里的人和動物為食,并不是他們原本猜測的,什么“吞噬人的意識,吞噬人的情緒”之類看起來顯得很高級的作祟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