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褚桓被人一把從那火焰中給拖了出來,隨后他的后背撞上了南山的胸口。
南山看見他突然被火焰包圍,盡管知道那火焰可能不燙,還是嚇得差點心臟病發(fā),此刻緊張地把褚桓上下摸了個遍。
……要不是南山素來思想正直品德過硬,褚桓幾乎懷疑他在趁機揩油。
褚桓輕咳一聲:“他在告訴我一些關(guān)于陷落地的東西,你別緊張?!?/p>
袁平:“你們看,這個人怎么了?”
褚桓順著他的話音一抬頭,發(fā)現(xiàn)就這么一會的工夫,那巫師的臉色已經(jīng)顯而易見地灰敗了下來,也籠罩起一層死氣。
方才那團火好像燃燒的是他的生命一樣。
褚桓忽然似有所感,這人趕路的方向是他們經(jīng)過的山谷,他輕聲問:“你讓我救誰?”
“我的……我的族人?!边@一次,巫師說話的聲音似乎清晰了一些,就像回光返照了,而巫師本人大概也意識到了,這一次,他不等褚桓發(fā)問,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的族人,在那邊的山谷里,他們被‘它’困住,以為我拋棄了他們……”
褚桓一邊全神貫注地聽,一邊盡職盡責地做著同聲傳譯,這時候向長者惡補語言的功效就顯現(xiàn)出來了,不然別人說的生僻詞他根本聽不懂。
褚桓:“困???”
“對……它會同化所有人,身體……然后是意識,我們的身體會變成它的糧食,卻毫無知覺,意識被它困在虛假的牢籠里,一點一點被消化干凈,還以為自己真實自由地活了一輩子……”
袁平:“臥槽,這么說這個‘它’就是個食肉動物?”
褚桓:“我好像有一點懂了,外面那些怪物不是分別代表‘不能看、不能聽、不能聞、不能嘗和不能碰’么?人所有的感官要是都被封閉,他就沒法知道自己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生活在幻覺里……”
袁平深思熟慮地點點頭,煞有介事地說:“嗯,有點厲害?!?/p>
褚桓沒顧上把這種弱智的言論削回去——他聽出巫師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到最后幾乎上氣不接下氣起來,生怕他話沒說完就斷氣,連忙問:“你說我們怎么救人?具體怎么做?你的族人們那邊不知道怎么回事,哭聲驚天動地的,稍微一靠近就喘不上氣來……”
巫師說:“他們哭,是因為被困在了幻想里,它讓族人們以為我和山神背棄了他們,我……我并沒有……我的身體已經(jīng)化成了那‘它’的一部分,就快要死了……誰也帶不走,趁、趁著我的意識還活著,你砍下我的頭,將我?guī)Щ厣焦?,用火種在族人們面前燒掉,喚醒他們……”
褚桓:“你快死了?”
巫師:“我一直在對抗它,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年了,就快被它消化完了?!?/p>
且不說燒一個人頭就能把山谷里的人喚醒這個事科學不科學,但是——千人同哭是因為以為巫師叛變?
又不是爹死娘嫁人,至于嗎?
褚桓認為這個巫師要不是有點瘋,就是在自作多情,他一邊轉(zhuǎn)述巫師的話,一邊十分誠懇地跟苦主打起太極:“我不能因為這種理由就殺人啊,要么你再考慮考慮別的……”
南山聽了,卻忽然按住褚桓:“跟他說‘好’。”
另一邊,魯格已經(jīng)抽出了刀,他平端起刀尖,卡在了巫師的脖子上,微微揚起下巴,對褚桓點了一下頭。
褚桓:“可是……”
“我們這里就是這樣的,”南山輕聲解釋,“神山就是信仰,巫師被視為能溝通神山的人,所以是神的化身,在一族里,巫師就是他們的信仰?!?/p>
褚桓其實十分不以為然,光他知道的真神就好幾個呢——但這話他只是心里想了想,沒說出來。
多日以來,南山卻已經(jīng)能從他的眼神里看出一點什么了,他嘆了口氣:“唉,你還是不明白,我們這里縱然沒有怪物,原本也并不太平,很多地方的人們窮困潦倒,我聽長者說,過去那些生活在各地的族人們還會經(jīng)常混戰(zhàn),如果有瘟疫,動輒就會死一大片人,人們朝拜神山,信仰神山,是一種寄托,你知道什么是寄托嗎?”
褚桓沒料到當?shù)厝藢ι缴竦男叛鋈绱撕V定虔誠,猶疑地搖搖頭。
“寄托就是一種希望,活不下去的時候就想一想神山,心里告訴自己這是神山給的歷練,只有咬著牙熬過去,就會得到神的保佑——沒有這種希望和寄托,他們可能就會缺一條支柱?!?/p>
苦難與信仰,從來都是不可離分的。
南山說:“支柱倒了是什么感受?一族人如果認為巫師和神山背棄了他們,就相當于有一天我認為你背棄了我一樣,這么說你明白了嗎?”
褚桓:“……”
他本來明白了,可是這句話……信息量還是有點大。
南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頭發(fā),眼神柔軟了下來:“答應(yīng)他吧?!?/p>
褚桓喉嚨有些發(fā)緊,他連忙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艱難地將自己的同聲傳譯工作進行了下去。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褚桓沉聲問面前的巫師,“你的意識為什么沒有被吞噬呢?”
巫師沉默了一會:“可能是因為我心里只剩下了‘回去’這一個念頭?!?/p>
這個說法與守山人長者的話在某種程度上不謀而合,褚桓聽了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個人當面向另一個人請求將自己的腦袋砍下來帶走,褚桓無法想像這種執(zhí)念,但不妨礙他有一點觸動。
“好?!瘪一刚f。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話音落下的時候,那蠟像一樣的巫師石頭一樣的臉上卷過了一點微末的笑意。
魯格舉手下劈,干凈俐落地砍下了巫師的頭,就在他身首分離的那一瞬間,巫師的身體從腳到脖子,完完全全地化成了一灘粉末。
他死得不能再死了。
魯格拎起巫師的頭:“走吧?!?/p>
他們好不容易繞過了那座可怕的山谷,又要往回返,一想起那山谷中濃稠得化不開的空氣,就頓時有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悲壯感,好像命中注定繞不過去一樣。
好在返回的原路上除了略廢腳程之外,沒再出什么么蛾子。
褚桓邊走邊說:“剛才跟巫師聊的幾句話,我其實還想起了另一個疑問——我聽巫師的意思,絕大部分人被吞噬的時候,幾乎都是沒有意識的,他們好像都來不及反應(yīng),他們?yōu)槭裁词孪炔慌???/p>
南山想了想:“也許是來不及,他們不在神山附近,‘它’來的時候,連阻擋一陣的屏障都沒有,等人意識到的時候,可能已經(jīng)被吞噬了。”
褚桓:“那關(guān)于陷落地的傳說都是怎么來的?”
假如知道某件事的人都死光了,那么這件事又是從什么地方傳出來的呢?
幾個人都是一愣。
褚桓接著說:“所以我在懷疑,當年肯定有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從陷落地里逃脫過。”
說話間,他們已經(jīng)駕輕就熟地原路返回到了那詭異的山谷旁邊。
那里原本密布的濃云似乎已經(jīng)散場了,只剩下一排老老少少的族人,被困在了痛不欲生的幻想里。
袁平深吸一口氣:“說實話,我這才有了一點救世主的感覺。”
褚桓嘆了口氣:“救世主,憋好氣準備一猛子扎下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