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你就能重新開始了,你不是想從頭來過嗎?住處我有的是,學(xué)校和工作我都會幫你們聯(lián)絡(luò),生活不需要發(fā)愁?!?/p>
“……”
“你們安心過日子就好,不會有人再打擾你們?!?/p>
男人胸口劇烈起伏著,莊維只看他手指顫抖的幅度,就知道這對他誘惑有多大
明知道危險卻還是在誘惑和恐懼之間徒勞掙扎著的弱小男人,看在眼里會讓人心頭發(fā)癢,呼吸加重
莊維在輕微的卑劣感里,又說了一遍:“我只是盡同窗之誼罷了?!?/p>
莊維推開門,帶進(jìn)一些雨氣。聲響很輕微,床上面向內(nèi)側(cè)躺著的男人還是有了動靜,在被窩里撐起身來,轉(zhuǎn)過頭,臉還燒得紅通通的,眼睛在昏暗里有微弱的亮度。
那屏息的期待讓莊維在開口之前停頓了一下。
“他沒答應(yīng)?!?/p>
男人過了一會兒,發(fā)出了然的“啊”一聲,又過了一會兒低聲說:“辛苦你……”
“你別泄氣。沒事的,還是能爭取。”
“……”
只是誰都明白上了法庭事情就復(fù)雜且坎坷得多,沒法不讓曲珂面對大人的真實世界,她畢竟還只是個小孩子。
“不過還有一件,你應(yīng)該會覺得是好事,”莊維走到床邊坐下,“他想讓曲珂來看你。怎么樣?”
男人一下子睜大眼睛,張開嘴喘息,卻沒有聲音。
莊維有些意外:“你不想見?慢慢想清楚,不想我明天就回絕他了?!?/p>
曲同秋從喉嚨里含糊地咕嚕了一聲,臉上憋紅著,有了些微的扭曲。
他答不出來。
在重逢的欣喜之外還有很多其他的情緒。他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控制。
恢復(fù)神智不是治愈,而只是最艱難的開始,他還在被那些傷口折磨,只靠莊維描述的渺茫的美好希望來鎮(zhèn)痛。他甚至不敢往回看。
把曲珂推到他面前來,他不知道他能用什么樣的神情去面對。
小女兒是他最珍惜的,唯一的財富。也是他被侮辱被損害的這一生最鮮活的證據(jù)。
他一定會忍不住蹲下來緊緊抱住她,但那時候胸口也會被摟在懷里的尖刀刺穿。那一點父親的幸福,也是夾著巨大的痛楚。
而沒有人知道。
洗過澡,把男人換下來的汗?jié)竦囊路B同自己的一起扔進(jìn)洗衣籃,莊維拿了枕頭和毛毯,睡在沙發(fā)上。
兩人有過那樣一次經(jīng)歷,同床共枕不止是尷尬,而是挑戰(zhàn)了。但這對曲同秋來說是相當(dāng)值得感激的體貼和慷慨,不由連聲道謝。
“因為你是病人,等你好了你就去睡浴缸?!?/p>
“謝謝……”
半夜里莊維看了夜光掛鐘上的指標(biāo)位置,在沙發(fā)上煩躁地翻了個身,叫他:“曲同秋?!?/p>
“嗯……”
“你還睡不著嗎?”
“嗯……”
“你盡管睡吧,我不會把你怎么樣,安心休息就是了?!?/p>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謝謝……”
莊維望著天花板,過了許久仍然聽得見男人被失眠煎熬的細(xì)小聲響。
“曲同秋。”
“嗯?!?/p>
“你覺得我是個壞人嗎?”
“……”
“可能我不是你想的那樣?!?/p>
“……”
“那次你借我的DVD影碟里面,有一張是同性戀色情光碟。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把它借給我?!?/p>
“……”
“既然那次你不愿意,很抱歉侵犯了你??赡苣阋膊皇俏蚁氲哪菢印!?/p>
男人沒再有聲音,似乎連呼吸也沒有了,莊維在等待回應(yīng)的寂靜里終于漸漸睡了過去。
不知為何醒來的時候,大概也只過了一個小時,依舊是夜半漆黑的時刻,莊維調(diào)轉(zhuǎn)了一下視線,對面的大床顯得空曠,上面只剩下微亂的被褥。
“曲同秋,曲同秋?!”
浴室、客廳、廚房里,都沒有人,外套和鞋子也被穿走了,莊維罵了聲“ FUCK”,套上衣服拿了傘就推門出去。
到電梯門口的時候看見數(shù)位正顯示到了一樓,莊維邊罵邊捶著墻上的向下鍵,而電梯照舊一如既往地遲緩運行。
電梯上下二十幾層的時間里那男人搞不好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想到這個莊維就暴躁不堪。
一到一樓大廳他就往外沖,卻看見門口的臺階上坐了個瘦削的黑影。
莊維咬起了牙:“曲同秋!”
男人腳踩在雨地里,人雖坐在屋檐下,半個身體也被打濕了,莊維見他這窩囊樣子就一肚子火,罵道:“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跑到這里來淋雨?你以為你幾歲了?多大的人了,還矯情!”
男人被罵得發(fā)愣,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我睡不著……我想出來走走……”
“大半夜的走什么?睡不著就吃片安眠藥,這么晚還鬧事,你是想嚇誰???”莊維惱怒地扯了他一把,“還淋雨,你嫌你病得不夠麻煩是不是?”
“我……我這樣好受點……”
“淋雨好受個屁!你青春期?!還愛玩這個?”
男人在他泄憤的拉扯里胃痛一般忍耐地彎下腰,揪著頭發(fā),低聲說:“莊維……我難受?!?/p>
“……”
“我睡不著……我想出來走走……我沒辦法……我……”
莊維看不見男人埋進(jìn)膝蓋間的臉,只能看見彎曲的脊背,和顫抖的瘦得青筋暴突的雙手。
“曲同秋……”
話說了一半,莊維突然就閉上嘴。一瞬間里他猛地意識到,他以為他理解男人的痛苦,其實他沒有。
別人的痛苦只像個小水洼,他看見了,知道那是什么,但不知道那有多深。身在其中的人,所受的煎熬,他根本無法體會。
旁觀者眼里,什么樣的事故都很輕淡,他即使在同情中,也是鄙夷男人的表現(xiàn),覺得傷心過后就該康復(fù),至今想不開實在是脆弱。
只是被朋友性侵了,只是被朋友騙了,只是被戴了綠帽子,只是養(yǎng)了別人的女兒。
只是,這些“只是”加起來,就是男人的整個世界。那人什么都沒有了。
莊維站了一會兒,在臺階上坐下來,在難耐的沉默里開口:“我陪你吧?!?/p>
“……”
“我?guī)Я藗?,要去草地那里走走嗎??/p>
男人被摸著后腦勺,終于勉強(qiáng)擡起頭來,因為眼里的淚水而不怎么敢去看莊維。
“難受你就哭出來吧,沒什么。”
并不是掉了眼淚就是懦夫,是他忍下去的實在太多了。
“會冷嗎?”
莊維把自己的外套也給了他,撐起傘。
“你想找個人說點什么的話,我可以聽你說。沒事的?!?/p>
男人在顫栗里被抓住手掌,卻終究沒抽回來。
他現(xiàn)在太痛苦,一點溫柔都會顯得格外安撫,這是他傷口所得到僅有的一點清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