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點(diǎn)兒了嗎？

林遷西說不上來， 也說不上來宗城為什么要這么問，臉擱他肩膀上，脖子上辣辣的疼，胸口也是， 至少這一刻是舒服的， 又痛又爽， 就覺得宗城特別鮮活，除了被他抱著的時候總能聞到那種刺人神經(jīng)的藥水味兒，好像都很好。

他把臉埋在宗城脖子里， 蹭了一下，摸到宗城抱在他背后的手，拉住，喘氣說：“我挺好的， 走吧，別總在這兒待著?！?/p>

總在這路上待著， 就算是藏在黑暗里，他也覺得不安全。

宗城看一眼他低垂著的臉，昏暗里也看不清神情，抓了他的手：“那換個地方?！?/p>

二十分鐘后， 林遷西被帶到了河邊。

下了河堤，宗城才松開他手， 在斜坡上躺下來， 拍一下身邊：“躺這兒?！?/p>

林遷西看了看他， 仰頭躺下去， 和他躺一起。

天上出了星星，河面上吹著夏風(fēng)，這里比之前的墻根更黑更暗。

“說會兒話吧， 乖仔?！弊诔钦f：“你有什么話就跟我說。

林遷西問：“說什么？”

“隨便你，”宗城的聲音沒有起伏，很安穩(wěn)：“我聽著?！?/p>

林遷西沉默了一下，才說：“你現(xiàn)在傷真沒事兒了？”

“嗯，開始很疼，特別是換藥的時候，用的藥很刺激，但是恢復(fù)地比我想的要快多了，可能楊老板送的湯也不錯，最近有點(diǎn)兒癢，開始愈合了?！弊诔呛苌僬f這么長的話，說這么詳細(xì)，都是想讓他安心。

林遷西干笑了聲：“唉，我這男朋友當(dāng)?shù)牟恍邪?，一碗湯都沒送過?！?/p>

“我不要求男朋友送湯。”宗城說。

林遷西又笑了聲，腦子里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啊，那你要求什么?。俊?/p>

宗城看著天上的星星，淡淡說：“打臺球好，夠痞，還要能努力學(xué)乖?！?/p>

林遷西瞬間被直擊心臟，一只手搭在額上，低低說：“操……你又撩我。”

宗城摸到他的手，拖過去：“要摸一下嗎？”

“什么？”林遷西的手指碰到他的黑T。

“我的傷，你自己摸摸看是不是好多了?！?/p>

林遷西的手指一縮，沒來由地想回避，一翻身，趁勢抽出了那只手，按在他心口，低頭就去親他。

宗城的嘴唇剛被他親了一下，還沒能親回去，他的唇已經(jīng)落到了脖子上。

從嘴唇、臉頰，到脖子，林遷西拉扯著他的黑T，又在他肩上親了過去，親地雜亂無章，一只手始終按著他的心口，在感受他的心跳。

宗城圈住他肩，覺得他好像又瘦了，低聲問：“你多久沒好好睡覺了？”

林遷西輕輕“唔”一聲，像無意識的回應(yīng)一樣，可能根本沒聽他問什么，臉埋在他肩窩，胸口緊貼著他，一下一下起伏，聲音也很飄忽：“宗城？”

“在這兒?！?/p>

“你真不要緊了？”

“嗯?！?/p>

林遷西不說話了，那只手依然按著他心口沒放。

宗城一直耐心地等著他再開口，但他沒再做聲。

過了一會兒，摸到他臉時，才發(fā)現(xiàn)他是睡著了。

宗城托著他脖子，小心坐起來，讓他躺自己腿上，掏出手機(jī)，給王肖發(fā)了個微信。

手機(jī)的光把林遷西的臉照亮了一瞬，宗城低頭看他，他眉心擠著，眼睛下面明顯的兩片青灰，沒猜錯，確實(shí)就像很久都沒好好睡過覺了。

他抱著林遷西，吹著河面上的風(fēng)，又低下頭，額頭抵著他額頭，很久都沒動。

“林遷西，我真沒事兒了?！?/p>

聲音很低，宗城覺得他應(yīng)該聽見了，但他也只是動了一下，眉心還是皺著沒松。

十分鐘不到，王肖騎著他轟轟響的摩托來了。

“城爺？”他停了車，走下來小聲喊：“哪兒呢？不是說西哥睡著了，叫我來接一下嗎？”

“這兒?！弊诔堑偷徒兴骸芭鲁兜絺?，就叫了你?！?/p>

“沒事兒，我正好閑著呢?！蓖跣み^來幫忙，架起林遷西，看他耷拉著頭，驚訝說：“西哥這是睡了還是暈了??？”

宗城說：“走吧，別問了?！?/p>

王肖只好不問了，上了車，拼命往前面坐，好給他倆騰位置，一邊賊笑：“你倆偷偷約會呢，選這兒約?。俊?/p>

宗城讓林遷西坐在中間，面朝自己，在后面摟著他：“別廢話了，去我那兒。”

“搞這么神秘。”王肖又把車踩響。

一直開到老樓，林遷西也沒醒，但也一直不安穩(wěn)。

宗城按著他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摩托停下的時候，才松手。

王肖停好車，從前頭跨下來，幫忙來扶林遷西：“還沒醒啊，這真是暈了。唉別城爺，我來背西哥上去吧，你小心傷口崩開?！?/p>

宗城已經(jīng)抓著林遷西的胳膊搭到肩上：“不至于，幫我扶好他，別太吃力就行了?！?/p>

王肖嘀咕：“你這是不讓別人碰西哥啊……”

好歹是上了樓，還好王肖一直搭著手，沒太費(fèi)力。

宗城把林遷西放下，一只手扶著他，一只手掏鑰匙：“到了，回頭再謝你?！?/p>

“別謝了，我都不知道你出院呢?！蓖跣退鲋诌w西胳膊：“正好明天畢業(yè)典禮，今天群發(fā)消息查分的時候說的，好像還有指導(dǎo)填志愿的，你跟西哥別忘了?！?/p>

“嗯，知道了?！弊诔情_了門。

“哎，城爺，你考多少?。课夜烙?jì)全校都在等著你分呢！西哥呢，他考多少？”王肖壓著聲音，八卦地問。

宗城說：“你看我們倆這樣，像查分了嗎？”

王肖怕吵醒林遷西，不說了：“那你倆快查吧，我先走了，明兒見?！?/p>

宗城攬著林遷西的腰，剛要推開門，門被從里面拉開了。

顧陽看出來：“哥，才回來，我說誰在門口說話呢?！闭f著看到了林遷西，連忙伸手，“西哥怎么了？”

“睡著了?！弊诔钦f：“扶他去我房間?！?/p>

兄弟倆搭著手，把林遷西送進(jìn)房間，放床上躺好。

顧陽想開燈，被宗城攔住了：“先出去吧。”

他乖乖“哦”一聲，出去了。

宗城在床邊坐下，借著門外的光看著林遷西。

他依然沒醒，皺著眉，不知道沉在什么里面，可能真像王肖說的，不是睡了，是暈了。

宗城坐了一會兒，拉了毯子搭在他身上，帶上房門出去了。

季彩還沒走，剛跟顧陽一起在廚房里洗鍋，聽見動靜，從廚房里走出來，看見宗城拿了手機(jī)，一只手在打著字，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

“西哥怎么了？”她看一眼房門。

“睡著了?！弊诔菈褐迹蜃〈?。

季彩看他神情不對，估計(jì)是不想說，沒往下問：“你還不查分嗎，我還想知道你考得怎么樣呢?！?/p>

宗城說：“待會兒吧，給傷口換完藥再查?！?/p>

“那也好，省得太激動?！奔静鼠w諒他，不追問：“你肯定沒問題的，查好了告訴我一聲，我先回酒店了，記得吃飯啊?！?/p>

“嗯?！?/p>

季彩往門口走，小聲說：“顧陽，我走了?！?/p>

顧陽追出來送她。

季彩邊出門邊輕聲安慰他：“別再想你爸的事兒了，都過去了?！?/p>

“我知道了……”顧陽說。

宗城拿著手機(jī)去陽臺，屏幕上是給楊銳發(fā)的短信，剛問到了秦一冬的號碼，撥了過去。

忙音響了一聲，那邊就接了：“喂？”

“是我?！弊诔情_口。

“宗城？”秦一冬說：“剛想找你呢，找到林遷西沒，他怎么樣？”

“找到了，”宗城說：“他現(xiàn)在睡著了。”

“那就是沒事兒了是吧？”

宗城沉默了一下，說：“林遷西現(xiàn)在就跟你上次見到的一樣，可能比那時候還更嚴(yán)重?！?/p>

秦一冬大概是在電話那頭愣了愣：“那怎么辦，他到底怎么樣??？”

宗城又沉默了一瞬，實(shí)話實(shí)說：“不太好，關(guān)鍵是他很回避，好像只想自己解決。”

不然他就不會一直執(zhí)著的在找三炮了。

電話打完，依然沒什么結(jié)果。

宗城回到屋里，顧陽在小桌邊坐著，剛打開他的筆記本電腦，桌上還擺著他的藥，小聲叫他：“哥，來啊?！?/p>

他走過去，坐下，電腦往跟前一撥：“行了，查吧，把我書包拿來?！?/p>

顧陽馬上在窗臺下面把他書包拿了過來。

宗城從書包里面摸出兩張準(zhǔn)考證，一張自己的，一張是遷西的，自從那天考完去“解壓”后就被他收一起了。

顧陽緊張地瞪大了眼睛：“怎么樣，多少啊？”

宗城很平靜地登錄查詢口，輸入了自己的信息，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分。

跟他預(yù)料的差不多，比他平時的分少，但也照樣過了七百，711。

他把電腦撥到顧陽那邊：“看吧。”

“七百……”顧陽差點(diǎn)兒要抬高聲，看一眼他房間，又趕緊捂了捂嘴：“看到還是7開頭，我就放心了?！?/p>

宗城又把電腦撥過來：“去睡吧，別把他吵醒?！?/p>

顧陽指指桌上的藥：“那你記得換藥啊。”

宗城點(diǎn)一下頭。

等顧陽回了房間，他才拿著林遷西的準(zhǔn)考證，重新刷新了查詢口。

查自己的分都沒有緊張，林遷西的分跳出來時，他的眼睛卻跟著動了一下。

他看了兩三秒，然后轉(zhuǎn)頭找了紙和筆，抄了下來。

有點(diǎn)兒超出他的預(yù)期。

很快，他就換好了藥，洗漱了一下，進(jìn)了房間。

林遷西還在睡，側(cè)躺著，一動不動的。

宗城躺上去，從背后抱住他，貼在他耳邊低低說：“你考得很好，乖仔，別在意別的了?！?/p>

林遷西又動了一下，沒醒，還是不安穩(wěn)。

宗城下巴挨著他頭頂，無聲地吐了口氣，看到林遷西這樣，有股難言的煩悶。

林遷西睡得始終不好，似乎聽到很多聲音，有王肖的、顧陽的，還有季彩的。

后來聽見宗城說他考得很好，但他一轉(zhuǎn)頭，看到的是沖上來的三炮，在罵罵咧咧地喊：“你他媽不是學(xué)好了嗎？有個屁用，還不是有人給你擋刀！”

林遷西驚醒了。

醒了就捂了下額頭，又一次，被一身是汗地驚醒。

他緩了緩，摸到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悄坐起來，看到躺在旁邊的身影，就知道是宗城。

周圍蒙蒙亮，可能后半夜就要過去了。

林遷西認(rèn)出是在他房間里，慢慢從床尾下了床，又走到床邊，蹲下來，看著宗城。

他還好好的，呼吸很平靜很舒緩，在這夜里聽得也很清晰。

林遷西抱住膝蓋，臉埋下去，忽然覺得不能再待了，得趕緊走，離他太近了，三炮還沒找到，安心不了。

他抬頭，又看一眼宗城，站起來，悄悄開門出去。

出了老樓，一路往家走，被風(fēng)吹著，林遷西走得很慢，邊走邊看。

路上沒有人沖他來，那個畜牲還是沒出現(xiàn)。

直到爬上老舊的樓道，回到家里，一頭躺在自己的那張床上，他才覺得好受了。

現(xiàn)在就他一個人了，那狗日的要來報(bào)復(fù)就來吧，只要是沖他，怎么樣都行。

離其他人都遠(yuǎn)點(diǎn)，他一個的時候，可以無所畏懼……

再一次睜開眼睛，是幾個小時后，天早就亮了，太陽都曬到了床上。

林遷西起床，身上的汗干了，最近都這樣，似乎也麻木地習(xí)慣了。

他掏了褲兜里的手機(jī)放床上，進(jìn)洗手間去沖澡。

換完衣服，他對著鏡子照了照，拍拍臉，強(qiáng)行打起了精神，走回房間去拿手機(jī)，打算看看宗城起沒起，待會兒就說自己昨天夜里是臨時有事兒回來了吧。

拿著手機(jī)剛劃開，已經(jīng)有電話進(jìn)來了，宗城的燈塔頭像在閃，還是開著靜音的緣故，一直沒聽見。

林遷西把靜音給關(guān)了，清清嗓子，裝作很輕松，按了接聽：“你起了？”

宗城開口就問：“你在哪兒？”

“在家呢?！?/p>

“你一個人待著會比較安心嗎？”

林遷西被他問得愣一下，笑笑：“啊，對，腳也不疼了……”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瞬，宗城說：“那我就不去接你了，讓你安心，在學(xué)校等你，今天有畢業(yè)典禮，再不來都要結(jié)束了?！?/p>

林遷西聽完，居然下意識先考慮了一下是不是安全，才說：“好。”

電話掛了。

林遷西默默站了一會兒，還是收了手機(jī)，轉(zhuǎn)身出門，去學(xué)校。

外面太陽特別大，什么都被照得無所遁形一樣。

他手里拿了兩塊面包，從家里到學(xué)校這一路，又是一路走一路看，直到進(jìn)校門，才吃完最后一口。

“西哥！”教學(xué)樓下面站了一大群人，全是高三八班的，王肖在人群前面朝他招手：“就等你了，快點(diǎn)兒！”

林遷西走過去，一眼看見站在后面的宗城，他個子高，人群里永遠(yuǎn)最顯眼，現(xiàn)在又站在了臺階上，更顯眼。

宗城的眼睛早就落他身上，往旁邊站一步，等著他過來。

林遷西走過去，在他旁邊站下來：“干嘛啊這是？”

“拍畢業(yè)照?！弊诔钦f：“再來晚點(diǎn)兒，照片上就沒你了?！?/p>

林遷西笑笑，往前看。

老師們都就座了，老周回頭看了一圈，目光在他們倆身上停留了一下。

過一會兒，徐進(jìn)也回頭看了他們兩眼。

就連班上的其他人也在往他們身上看。

前面的攝影師在喊：“大家看鏡頭，拿出笑容，就要告別高中三年生活了，積極點(diǎn)兒！”

林遷西心想，老周和徐進(jìn)肯定知道捅人的事兒了，應(yīng)該全校都知道他差點(diǎn)兒把宗城給害了的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