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忽然被抓住了。他回神,往旁邊瞄一眼,宗城眼睛看著前面,下面的手悄悄抓著他的,五指穿插進他指縫,緊緊交握,低低提醒他:“看鏡頭?!?/p>
林遷西又擺出笑,看鏡頭。
快門按下來,連續(xù)幾次,拍照結(jié)束,兩只手才悄悄分開。
“林遷西?!比藙偵㈤_,姜皓從前面過來,手里拿著幾張剛領(lǐng)來的志愿填報表:“你考得怎么樣,吳川追著我問好幾回了。”
他一說,王肖和薛盛他們也跟著湊了過來。
“對啊,西哥,你考多少啊?”王肖問。
林遷西說:“我還沒查?!?/p>
“你還沒查?”王肖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平時這么在乎分,居然還沒查?怎么了,因為三炮?。俊?/p>
話剛說完,他就看見宗城在旁邊沉了一下眼,沖他搖了下頭。
王肖反應(yīng)過來,馬上打岔:“沒事兒,反正成績條也出來了,要不然給你看看我的分?我過三本線了哎,我老頭說讓我去上個民辦呢!”
林遷西心不在焉地“哦”一聲:“挺好的?!?/p>
姜皓看看他,又看看宗城,把領(lǐng)到的志愿表遞一張過去:“走吧,還待這兒干嘛,畢業(yè)典禮也結(jié)束了,報考指導(dǎo)會你也沒趕上,你還不如回去想想報什么學(xué)校,你臉色不好?!?/p>
林遷西拿了表:“沒有的事兒,你們先走吧,我拿成績條去?!?/p>
宗城也從姜皓手里拿了一張表,說:“我跟你一起去?!?/p>
林遷西點點頭,往老周他們?nèi)サ霓k公室走。
爬了幾層樓梯,人都走光了,宗城在樓梯拐角把他拉住了,從口袋里掏出個紙條,塞在他褲兜里:“別去了,分給你查好了,比我預(yù)期的還好,你自己看。”
林遷西伸手進兜,摸到那個紙條,應(yīng)該興奮驚喜的,居然很平靜,也沒急著打開看:“真的?”
“真的?!?/p>
“你自己呢?”
宗城說:“正常發(fā)揮,應(yīng)該沒問題。”
林遷西嘴角勾起來,終于有點兒放松了:“那就好?!?/p>
宗城看著他臉,希望他是真的覺得好了,看他這樣,自己也難受,手臂箍著他腰往跟前一帶,壓著聲音:“林遷西,振作點兒,已經(jīng)能交志愿了,別想了,只要你跟我離開這兒就好了?!?/p>
林遷西眼珠動了動:“是嗎?”
“是?!弊诔窃谒暇o緊抓著,壓著眉:“帶著資料去我那兒,我?guī)湍闾钪驹浮!?/p>
林遷西喉嚨里滾了滾,像被說服了:“好?!?/p>
宗城看他點頭才松開他:“去拿吧,我在家等你?!?/p>
“行,我回去拿資料。”林遷西提提精神,下了樓,先回去。
宗城一直跟在他后面,出了校門,直到半路,一個回老樓,一個回家里。
他還停下來看了看林遷西,確定他沒事兒才走。
林遷西走在路上,依然習(xí)慣性地掃視兩邊,手機忽然響了。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就馬上接了:“喂?”
“林遷西,是我。”是路峰。
林遷西光聽見他聲音就覺得神經(jīng)被拉緊了:“你在哪兒呢?”
路峰說:“老街這兒?!?/p>
林遷西拔腿就朝那兒跑。
老遠的,還沒到那兒,就看見老街那兒停著輛警車。
林遷西直接沖到街上,拐進一家麻將館,被站門口的路峰攔住了。
“別跑了?!?/p>
林遷西喘著氣,冷著眼,從里掃到外,館子里就剩了幾張空的麻將桌,打牌的人都被轟出去了。
他問:“人呢?”
“沒有?!甭贩妩c了根煙,正在抽:“是別人看錯了,局子里的人也來了,不是三炮。”
林遷西眼里瞬間暗了,狠狠喘了幾口氣,轉(zhuǎn)頭就朝外跑。
路峰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跟出去,臉上的疤都抽了一下,就在原地等他。
差不多有半個小時,林遷西回來了,已經(jīng)一頭的汗。
“怎么樣,非要自己找了才相信?”路峰說:“他肯定是溜到外地去了?!?/p>
林遷西臉上鐵青:“他能跑去北京嗎?”
“什么?”路峰夾著煙看他。
林遷西喉嚨吞咽一下,眼里冷冷的,又說:“他會在我下次回來的時候守著嗎?”
“林遷西?”路峰皺眉:“你說胡話還是夢話?”
“有這可能嗎,路哥?”林遷西說著自言自語:“沒可能,去北京沒可能,他不可能追去那么遠,北京那么大,他也找不到我們……”
“還好你腦子沒燒糊涂。”路峰抽著煙,過來拍一下他肩:“好了,沒發(fā)生的事兒別多想?!?/p>
林遷西轉(zhuǎn)頭就走。
“去哪兒?”路峰問。
他沒回答,出了老街。
在馬路上停下來,林遷西從口袋里掏出折疊著的志愿表,又摸到那個小紙條,展開。
宗城一筆一劃給他抄下來的分數(shù),筆鋒還是那么凌厲張揚。
總分居然過了五百,比他想的還高,他第一次考這么多分。
宗城還在等他去填志愿。
林遷西心里像被什么揪緊了,忽然把紙條一握,又朝前跑了出去。
市中心那兒,便利店和平常一樣敞著大門。
林遷西在門外面停下,看著里面僅有的兩個客人出來走了,才走了進去。
柜臺那兒沒人,他往里走,才在貨架后面的儲藏室門口看見他媽。
林慧麗正坐在板凳上抽煙,眉心皺地死緊。
林遷西忽然發(fā)現(xiàn)她最近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幾歲,走到她面前,喊她:“媽?!?/p>
林慧麗抬頭才看到是他來了,感覺很久沒聽見他這么叫自己了,居然愣了愣。
林遷西握著手心:“你跟我一起去北京吧?!?/p>
林慧麗問:“為什么?”
“我要報北京的學(xué)校,我分肯定夠了,你跟我一起走,我們提前走,以后就在北京生活,不回來了?!绷诌w西一口氣說。
林慧麗皺了下眉,這回居然沒不相信他考到了,反而問:“去北京要怎么生活?那兒總不會也有個便利店等著我去上班,大城市的開銷那么高,去找的工作應(yīng)該支撐不了兩個人生活。”
林遷西說:“沒關(guān)系,我也可以打工,我還可以打比賽?!?/p>
“你還得上學(xué),如果還要打工,還怎么練球,不練球又怎么打比賽?”林慧麗不咸不淡地說。
林遷西頓一下,干笑:“總會有辦法,時間不就是擠出來的?!?/p>
林慧麗看了看他:“你要去北京,還是要跟他在一起是嗎?”
林遷西兩只手都握緊了:“是?!?/p>
林慧麗有一會兒沒做聲,低著頭抽了幾口煙:“出了這樣的事兒還是要跟他在一起?”
林遷西咬牙,聲音低了:“對,算我求你行不行?”
林慧麗錯愕地看了他一眼,終于知道他為什么忽然過來了,這么多年沒低過頭,現(xiàn)在居然在求自己,為了這個。
她又默默抽了兩口煙,在地上撚了煙頭,手指特別用力一樣,都發(fā)白:“算了,我以前管不了你,后來就沒管過你了,現(xiàn)在要再管你,也沒資格,你有今天都是宗城帶出來的,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我不過問了?!?/p>
林遷西心里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那你還去北京嗎?”
林慧麗沒看他,看著地:“你要是因為那個三炮才要帶著我去北京,沒必要,顧好你自己吧林遷西,大不了我今天就跟你做個了斷,咱們以后誰也別管誰了。”
她站了起來,忽然拿了旁邊喝水的杯子,一下摔在地上。
“啪”一聲脆響,后面員工室里的李阿姨和另一個年輕的收銀妹子一起跑了出來:“怎么了?”
林遷西還沒說話,被林慧麗拉著衣領(lǐng)拽了出去,剛到門外,“啪”一聲,臉上挨了響亮的一記耳光。
“滾吧,你愛去哪兒去哪兒,我早受夠你了!”林慧麗瞪著他,眼眶不知道是因為氣的還是因為別的,已經(jīng)泛紅。
林遷西發(fā)懵似的看著她。
李阿姨已經(jīng)跑過來拉住林慧麗,小聲勸她:“就算他鬧出那種捅人的事兒來,你也別打啊,要斷關(guān)系不會好好說嗎,你不怕激到他?”
旁邊店里的,街上經(jīng)過的,都看了過來。
林慧麗眼眶更紅了:“就當(dāng)我沒生過你這個兒子,快滾吧!”
林遷西往后面退了一步,腦子里還是懵的,胸口一下起一下伏,退了好幾步,才轉(zhuǎn)過頭,茫然地往回走。
后面李阿姨還在勸:“行了行了,別生氣了,人走了,以后跟你沒關(guān)系了……”
一直走到小區(qū)外面,林遷西站在樹影里,才捂住了臉,一把扶住樹干,慢慢蹲了下去。
他想了起來,久遠的記憶里,他媽也打過他一巴掌,也說過一樣的話:“滾吧,我早受夠你了?!?/p>
久遠到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林遷西捂著臉,渾身都抖了一下,原來什么都沒變,換個原因換個方式,結(jié)果都一樣……
宗城看著手機,快下午五點了。
小桌上放著他已經(jīng)填好了的志愿表,林遷西卻還沒有來。
他剛想撥號,手機里進了電話,是老周打來的。
宗城接了:“周老師?!?/p>
“宗城,你志愿填的怎么樣?”老周說:“連校長都很關(guān)心你的志愿,我特地來問問?!?/p>
“已經(jīng)填好了?!弊诔钦f:“隨時可以交?!?/p>
“那你現(xiàn)在交過來吧,我給你看一下,我們幾個老師正好都還在?!?/p>
宗城拿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拿起志愿表:“那我現(xiàn)在過來?!?/p>
顧陽從房間里伸頭看出來:“哥?”
“我再去一下學(xué)校,你在家注意安全?!?/p>
“沒事兒,彩姐會來的?!鳖欔栒f。
“嗯?!弊诔浅隽碎T,一邊給林遷西發(fā)微信。
--我先去交志愿了,就等你了,趕緊過來。
八中沒出過他這樣的高分,當(dāng)然也沒出過年級第一被捅進醫(yī)院的兇險事兒,學(xué)校現(xiàn)在對他的事特別重視。
宗城進辦公室時,老周跟徐進都在,都還沒下班,專程等他的。
“好了?拿來我看看?!崩现苌焓?。
宗城過去,把志愿表遞給他。
老周看的時候,徐進也湊了過來,邊看邊點頭:“可以,一流,超一流?!?/p>
“我看你應(yīng)該是穩(wěn)的?!崩现馨驯矸畔聛恚骸奥犝f是你早就有的規(guī)劃是吧?”
“是。”宗城說:“沒問題我就走了。”
老周點點頭:“林遷西那兒你幫幫他,前面出的那事兒叫他就別放心上了,都要上大學(xué)了。”
原來連老周都看出他不對勁了。
“我會的?!弊诔浅隽宿k公室。
再回到老樓,也沒過去多久,前后一個小時都沒過。
夕陽下去了,拖著最后一抹余暉滑了過去。
宗城又看一眼手機,看到了林遷西的回復(fù)。
--我過來了。
他停下,忽然朝側(cè)面的花壇看了一眼,有預(yù)感一樣,走了過去。
花壇邊坐著林遷西,低著頭,露著漆黑的頭發(fā),修長的雙腿屈起,在那兒一動不動。
“怎么才來?”宗城問。
林遷西抬起頭:“你去交志愿表了?”
“交了。”宗城伸手:“現(xiàn)在就專心忙你的了,走吧,跟我上去?!?/p>
林遷西沒動,也沒搭他手:“不用了?!?/p>
宗城看著他:“怎么?”
林遷西說:“我要去上海?!?/p>
宗城明顯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我不去北京了,”林遷西重復(fù)一遍:“我要去上海?!?/p>
周圍死寂了幾秒,宗城伸手拉他胳膊,一眼看見他腫起的左臉,通紅的眼眶,眼神頓時一壓:“你怎么了?”
林遷西按住他的手,掙開胳膊:“沒什么?!?/p>
“沒什么你食言?”宗城拽著他衣領(lǐng),一把拉起來:“去什么上海,不是說好跟我去北京的嗎?”
林遷西臉上掛著絲笑,很勉強:“對,我食言了,我他媽出爾反爾了,我的目標(biāo)說變就變了!”
宗城死死拽著他:“林遷西,你到底怎么了?還是因為三炮?他現(xiàn)在就一個人,不是那天那樣一群了,就算再出現(xiàn)也不可能把我們怎么樣,你用不著怕他!”
林遷西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喉嚨梗了一下:“松手吧,城爺?!?/p>
宗城咬著后槽牙,下頜線都拉扯緊了,聲音從喉嚨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你再說一遍?”
林遷西一把拽開他手,自己往后退了兩步,跌坐在花壇邊,垂著頭:“不只是三炮,這他媽……什么都沒變,我以為我努力這么久,終于改了命了,結(jié)果還是一樣……”
還是一樣,他媽還是會跟他決裂,還是會有人替他擋刀,所以最后肯定還是會害死身邊最親近的人。
就算沒有三炮,還會有別的。
“走吧城爺,帶著顧陽走吧,離我遠點兒……”林遷西梗著聲:“我他媽賭不起了,我真沒下一次機會了,松手吧?!?/p>
宗城死死地盯著他:“林遷西,你站起來,你已經(jīng)要上岸了,你這只是心病,跟我去北京,會治好的?!?/p>
“別……”林遷西抬起頭,看著他:“別,求求你們,都別救我了,你跟冬子,這次誰都別救了,我想自己救自己,行不行?”
宗城看著他的眼睛,手攥得緊,骨節(jié)都在作響:“你是要跟我分開,還是要跟我分手?”
林遷西的眼眶紅得扎眼:“有什么區(qū)別,沒有區(qū)別。”
“有區(qū)別,”宗城說:“分開是異地,分手……”他聲音忽然停頓,喉結(jié)一滾:“你想跟我分手嗎?”
林遷西緊緊抿住嘴。
宗城咬了咬牙,聲沉在喉嚨里:“你說實話,林遷西,你想跟我分手嗎?”
林遷西一把托住額:“操,不想又怎么樣!我要是一直這樣,你還要被我一直吊著嗎!”
他肩膀輕輕地顫,怎么也止不住,深深吸一口氣:“松手啊城爺,謝謝你帶我走了這一程,除非事情解決了,我好了,不然你還是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