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東西,撒泡尿都比生你這東西強!”
“你看你還有點兒出息沒有!”
過去不知道多少次都是聽這些話過來的,他是真的煩這樣罵人的,經(jīng)過他家門口,停下朝里面冷冷看了一眼。
門開著,穿著睡衣的女主人罵得正兇,看到他突然變了臉色,過來“嘭”一聲關(guān)了門。
林遷西翻個白眼,拿出鑰匙,開門進屋。
一進去,看見家里已經(jīng)坐著人。
沙發(fā)上坐著一個男人,看到他進門,也沒打招呼,先朝廚房里喊:“這就是你兒子???”
林慧麗從廚房里走出來,身上系著圍裙,看到林遷西,點頭,然后指點他說:“叫人,這是葛叔叔?!?/p>
林遷西看看那男人,長得其貌不揚,五短身材,坐那兒都能整個人陷沙發(fā)里找不著,最顯眼的可能就是脖子上一根手指粗的金鏈子,太顯眼了,五里地外大概都能看見。
他放下書包,走過去叫:“葛叔叔。”
“哎,好?!备鹉橙藨?yīng)了,也沒什么表示,自顧自坐沙發(fā)上翹著腳玩兒手機,整個見面過程,屁股就沒離開過沙發(fā)。
林慧麗在旁邊說:“能吃飯了,我去端菜。”
林遷西沒說什么,葛某人倒是不客氣地回了句:“去吧,餓死了,等半天了都?!?/p>
他頓時就扭頭看了過去,嘴抿住了。
“林遷西?!绷只埯愒诶锩娼兴骸皫臀遗蚕伦雷印!?/p>
林遷西才沒再看這男的一眼,過去自己一個人挪桌子。
林慧麗一樣一樣往上端菜,也就他們母子倆忙,這屋里好像沒有第三個人似的。
都端好了,葛某人不玩手機了,也不要人請,自己就坐到了桌上來,拿了筷子,叫林遷西:“來吃啊,麗麗跟我說你今年十七了?”
林遷西被“麗麗”這稱呼惡心到了,看看他媽坐了下來,沒什么反應(yīng),也就沒說什么,“嗯”一聲,轉(zhuǎn)頭說:“我去洗手?!?/p>
洗手的時候就聽見葛某人在跟他媽說話,等他坐回桌上,葛某人正說到興頭上:“……十七歲頂什么事兒啊,家里還是得有男人撐著,不然哪能叫家啊是吧?”
林慧麗不怎么說話,她一向話不多,聽他說,偶爾才回應(yīng)一兩句。
葛某人說:“你就是這點不好,在我面前話太少了,以后要改改?!?/p>
林遷西把碗拿著在面前一放,一聲悶響。
葛某人看到他身上,嘬一下筷子,目標轉(zhuǎn)他這兒來了:“聽你媽說你上高三了是吧?”
“對,高三了。”林遷西挑他沒夾過的菜下筷子,主要那嘬筷子的舉動太他媽讓人反胃了。
葛某人是個話癆,話說個沒停,關(guān)鍵自己好像還沒意識到:“聽說你成績也不怎么樣,高三畢業(yè)了我給你找個事兒,我有個表弟在下面鎮(zhèn)子上開廠,每年都招學(xué)徒,到時候你就去跟著他干,干個幾年就能自立了。到時候我跟你媽肯定是要再生個兒子的,你閑著的時候還能帶一帶你弟弟……”
林遷西筷子停了:“你說什么?”
葛某人沒注意到他語氣不對:“我說半天你沒聽???這孩子怎么回事兒啊……”
林慧麗插話說:“你去陽臺上幫我收一下毯子,掛太高了,我夠不著?!?/p>
葛某人話被打斷了不高興,脫口就說:“你別插嘴!”
林遷西一下扔了筷子,盯著他,砸桌上兩聲響。
“林遷西!”林慧麗提醒他。
葛某人瞪著他:“干嘛啊,干嘛啊這是?”
林遷西看看他媽,到底還是忍了,站起來去了陽臺。
葛某人還在里面問:“他干嘛?他剛才那是什么意思?”
林遷西在陽臺上站到天都黑了,才把那個毯子收下來,他就不該抱希望,過去那么多回他媽相親都沒成,這回遇到的也不是什么好貨,從見面第一眼就不順眼,越看越他媽倒胃口。
“去你媽的廠,帶你媽的弟弟……”他拿著毯子進了屋,放沙發(fā)上。
桌上這會兒挺安靜,葛某人沒再啰嗦。
林遷西看他一眼,看到他在喝啤酒,一邊喝還一邊古里古怪地看自己,忽然看到那啤酒罐,往廚房走,一把拉開冰箱。
放在里面的那罐“獎勵”沒了。
林遷西“嘭”地關(guān)上冰箱門,走出去問:“你酒哪兒來的?”
葛某人喝著呢,看看手里的啤酒:“冰箱里的啊,怎么了,我剛拿的,你要啊?”
“我要你媽!”
葛某人一下變了臉,站起來就罵:“你說什么!你小子怎么說話!”
林遷西肺都要氣炸了,轉(zhuǎn)頭進廚房,喘著氣,隨手拿到只碗就砸在了水池上,“啪”一聲,四分五裂。
林慧麗走進來:“你干什么?”
林遷西扭頭,冷冷看著外面,故意抬高聲說:“你沒告訴他我以前干什么的嗎?我看看他脖子有沒有你上一個相親的耐劃!”
外面“砰砰”兩聲凳子倒地的聲音。
林遷西撿起個碎片走出去,葛某人已經(jīng)跑了,門“嘭”一聲甩上,人沒了影兒。
林遷西踹一腳地上翻著的凳子,回頭看他媽:“你找這種的?”
林慧麗臉色也不好:“他來之前不是這樣,說的挺好的?!?/p>
“說的再好也是要你一把年紀去給他生兒子!你就不能找個對你好的嗎?我說了要為了這個家完整就別找,這家不可能完整,我他媽就不想要個傻逼當(dāng)后爸!”林遷西走到門口,摔門出去了。
一直走到大街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里還捏著那個碗的碎片,手指都割出血印子來了,隨手扔進了垃圾桶里。
他撓撓頭發(fā),吐口氣出來,心想不該,差點乖仔名號就沒了。低頭又沿著街往前走,走到一家小店里,買了袋面包塞在口袋里。
熟門熟路地進了老樓,林遷西一層層往上爬,找到那扇熟悉的門,敲了兩下。
門開了,宗城看出來:“你不是家里有事兒嗎?”
“嗯啊,事兒結(jié)束了?!绷诌w西拿出那袋面包:“我來看湯姆的?!?/p>
宗城看著他,從頭到腳看一遍。
林遷西說:“真的,讓不讓我進?。俊?/p>
他拉開門:“進吧?!?/p>
林遷西進了門,湯姆自己跑過來了,往他手里的面包袋子上竄。
“別急啊湯姆?!彼堕_袋子,走到陽臺,隨便一蹲,撕成一小片一小片地喂它。
宗城拎了張椅子過來一放:“你吃飯了?”
“吃了?!绷诌w西喂著湯姆說:“吃的賊他媽香,你給我的那罐獎勵都他媽沒了?!?/p>
宗城看他兩眼,又進了屋,拎著另一張椅子過來,在旁邊坐下,掏出煙,看他喂狗。
林遷西抬頭看到他眼神,低低說:“操,我跟湯姆玩兒也要被你監(jiān)視嗎?”
“你來干嘛的?”宗城看著他:“湯姆還小,你不要讓它承受太多?!?/p>
“……”林遷西把最后一塊面包放湯姆面前,不蹲了,坐到了椅子上。
天黑透了,陽臺上有風(fēng),夏天在過去。
林遷西人往后仰,靠著椅背,兩條腿翹著,搭上欄桿,看著黑黢黢的天,忽然問:“你為什么學(xué)習(xí)這么好???”
宗城叼著煙,聽到這莫名其妙的問題,沉默了幾秒。
“說啊,我就想知道為什么?怎么做到的?”林遷西說。
“呲呲”的兩聲響,是宗城撥打火機的聲音,煙味飄了出來,他靠上椅背時有聲輕微的細響:“你到底想說什么?”
林遷西“嘖”一聲,不好糊弄,學(xué)霸真不是蓋的,只能笑一聲:“我也不知道想說什么,今天那個表,我填不出來,回去又被人踩了一頓,說我高中畢業(yè)后只能進廠里當(dāng)學(xué)徒,我他媽好像是因為這個生氣了?!?/p>
對,是因為這個,那種高高在上踩他進淤泥的語氣,他好不容易才沒被踢去新班,憑什么就一定是這個出路了……
宗城偏頭看他一眼,椅子挨著,彼此肩膀也挨著,能看到他漆黑的頭發(fā),側(cè)臉的鼻梁線,胸口一下起一下伏。宗城轉(zhuǎn)過頭,也看著天,淡淡說:“沒別的選擇吧?!?/p>
林遷西好像沒明白:“???怎么說?”
“有別的路嗎?”宗城說:“考試看分雖然殘酷,但是也公平,那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林遷西,你有別的選擇嗎?我沒有,我想拿回以前的東西,只有靠學(xué)習(xí)?!?/p>
林遷西像是被打了一悶棍,好一會兒才說:“我也沒有?!?/p>
連他這樣的都沒有,自己這種從混混堆里爬出來的怎么會有,沒有。
“那不就行了?!弊诔遣徽f了。
只剩下湯姆在倆人腳邊轉(zhuǎn)悠,剛才的面包還沒吃夠。
林遷西默默仰躺一會兒,忽然問:“我這樣的人,能跟你有一樣的目標嗎?”
宗城停頓一下,又轉(zhuǎn)頭看住了他,可能是因為“我這樣的人”幾個字,居然有點心軟了,語氣都不自覺低了:“你這樣的人,想跟我有一樣的目標嗎?”
林遷西問:“能嗎?”
宗城拿開嘴里的煙,好一會兒,才說:“你想就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