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鶯站在那里,對屋里發(fā)生的狀況面沉如水。
她最先看向和護衛(wèi)糾纏得狼狽不堪的閻澄,視線在他擦破了皮的顴骨和凌亂破敗的衣服上停留了下,又去看另一邊手持碎片緊繃不動的紀悄,還有他那沾了不少猩紅的手,然后略過閻老太爺,直接落在了閻鴻佐的臉上。
閻鴻佐接收到了談鶯眼中不滿的冷光,微微抿了抿唇,不說話。
談鶯又重復(fù)了一遍,“我讓你們住手,沒聽見嗎?!”
她這話一說,最先放手的竟然是紀悄,紀悄退了兩步,碎片從他緊握的掌中落了下來,他這邊一松緩,那頭閻澄也立馬收了架勢,推開護衛(wèi)的阻攔,急急跑過去查看紀悄的傷勢。
因為談鶯在,閻鴻佐又不出聲,幾個護衛(wèi)自然不敢動手。
閻老太爺在一邊其實也著急,但為了管教孫子不好做的太過,現(xiàn)在沒想到談鶯卻橫插一道,讓他驚訝之余,又有些松氣又有些不舒服,一時心情復(fù)雜,只搖著頭對那些護衛(wèi)說,“你們先出去吧,”又看看紀悄和閻澄,這兩人也不能留下,“你們一起出去處理下傷口?!?/p>
紀悄和閻澄似是不愿,但也知道現(xiàn)在留下幫不了忙,只能跟著離開了,書房內(nèi)下一時又回到了一片靜謐。
老太爺想讓談鶯坐,談鶯卻仍是看著閻鴻佐不動,片刻道,“這就是你處理事情的方法嗎?以大欺小,以暴制暴?”
在此之前,他們兩人已經(jīng)分居十幾年,如果說早期還會因為閻澄而做出一副勉強和樂的樣子來,可隨著閻澄漸漸懂事,這樣表面的虛偽談鶯也不屑再演了,近些年她別說和閻鴻佐說話,就連正眼也不會看他,所以眼下一出口便是如此冷斥和咄咄逼人的話,閻鴻佐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他看向談鶯,也沉聲道,“要不然呢?難道像你一樣看著他繼續(xù)墮落嗎?”
他本意一定是不想和談鶯爭執(zhí)的,可是閻鴻佐這么些年心里不可能沒有怨,如果當年是他愧對她,那么至少在對待閻澄的問題上,談鶯作為一個母親的失職并不比他少。
談鶯微愣,繼而點點頭,“我的確沒有盡到責任,所以我沒有資格來阻撓閻澄的決定,但是你,同樣也沒有?!?/p>
閻鴻佐張口要反駁,談鶯已是打斷了他。
“墮落?在你眼里什么才叫墮落,他是殺了人,放了火還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什么又叫做成才?和你走一樣的路,坐一樣的位置,得到一樣的權(quán)利,就是了嗎?他還在求學的路上,你都沒有看到結(jié)果,就急急忙忙的打斷他,要他按你的想法來,你在害怕什么?擔心什么?”
“他那叫正常的路嗎?他喜歡男人!”閻鴻佐拍桌。
“其實他喜歡誰根本不重要,不是嗎?重要的是,他有沒有給你,給閻家丟臉!”談鶯看向閻老太爺,又轉(zhuǎn)向閻鴻佐,“你想讓他做一個為閻家而活的好兒子,但你卻沒有給他同等的考量和理解,那你又憑什么這樣要求他,憑什么要他為你,為閻家犧牲一輩子?憑什么要他放棄自己想要的生活來照著你的安排活著?痛苦不堪!”
她這話一出,閻鴻佐和閻老太爺都變了臉色。
“你覺得他做的不對,選的人不對,選的時間不對,選的背景不對,那你告訴我,什么樣才是對的?有錢?有勢?以供驅(qū)使,可以利用來達到想要的目的的才是好的嗎?”
閻鴻佐忙要辯駁,“我不是……”
談鶯卻不聽他的解釋,繼續(xù)說,“那就是你覺得他太年輕,沒有看人的眼光,無法走到未來。年輕的愛情,過早選擇了,必定要自食其果,抱憾終身。對不對?”
閻鴻佐呆愣著,徹底忘了要說的話。
“至少,我只希望他可以過得好?!闭匉L輕輕道,這么些年她在閻家,所為的也不過只是這個目標,她吃了那么多苦,忍下了無數(shù)的痛,只希望兒子可以平安幸福,所以今天,她也絕不會讓他們再毀了閻澄的生活。
而一邊的閻老太爺捏著拐杖竟已是紅了眼睛,他能聽出來,談鶯這一番話說得語調(diào)平靜,可內(nèi)里幾乎字字泣血,這時她這么多年都沒有吐露過半分的哀戚和傷痛,到今天,為了閻澄,才全部還給他們了。
想當初,是她一意孤行,將走投無路的閻家從無盡的絕路中拼命拉出來,閻家自此飛黃騰達一路高升了,閻鴻佐給過她承諾,自己給過她保證,可回頭呢?一個毀了她一輩子的幸福,一個則毀了她大半輩子的自由……
談鶯說得對,自己的確沒有從閻澄的角度考慮過,總是覺得他不懂事,不知道退讓,給閻家抹黑,沒法再如預(yù)期得成長得優(yōu)秀完美。可是孫子的想法呢,孫子一心一意地追求和誠摯的期盼呢?這些日子以來受了多少的罪,活得又有多累,自己全都裝作看不到,明明誰都說,這個家,閻老太爺是最疼他愛他的,到頭來,其實也不過如此。
閻家的親情,愛情,也不過如此……
談鶯說完,似是有些激動,微微晃了□子才扶著書桌站穩(wěn)了,她看向不言不語的閻鴻佐,最后道,“每個人的確都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所以,到今天我也從來不后悔,哪怕它是錯的……”
說完,她拉開門,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頹然坐倒在椅中的閻鴻佐和眼帶懊悔的閻老太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