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沉被判了三個月的刑拘。
整整有一個月,陸眠耗在上海,卻沒有見到他一面,去過監(jiān)獄幾次,他避而不見。
最后一次倒是見到了,他從包里摸出那張皺巴巴的合照,當著她的面撕成兩半。
他說永遠不想再和她同框,她說她惡心…
從郊外走出來的時候,天空陰沉的嚇人,灰色的云靄威壓著大地,逼視著匍匐于世的生靈,當暴風雨來臨,沒有誰比誰更無辜。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陸眠接到了醫(yī)院的電話,陸時勛突發(fā)顱內(nèi)出血,搶救無效,死亡。
另一只耳畔,大雨傾盆。
她一個人在雨中走了好久。
命運,這種人證明自己是有靈魂和信仰的最低形式,對人的生命過程如一道川流不息,迎面而來的長流水,歡欣是暫時的,絕望是永恒的。
總有一天,當命運以另一種直接而坦誠的方式,將生命的枯竭展現(xiàn)在你的面前,才會明白,沒有誰能逃得過…
操刀為生者,必死于刀下。
每個人,都有罪。
陸眠以前所未有的平靜,難以理解的成熟,處理完了陸時勛的后事。
親戚朋友都說,陸時勛這個女兒,白養(yǎng)白疼了,哪有人會在親生父親的葬禮上,一滴眼淚都沒有呢?
陸眠真的哭不出來,從監(jiān)獄出來的那天,大雨帶走了她所有的眼淚,鮮活多汁的生命似乎只停留在昨天,現(xiàn)在她的心靈,干涸如沙漠。
羅曼青在銀行過來查封云水臺別墅之前,就已經(jīng)搬了出去,陸眠沒有去找過她,那天出現(xiàn)在醫(yī)院門口的男人,就是很多年前陸眠在街上撞見的那一個,這么多年,還在一起也挺不容易,陸眠祝羅曼青能幸福,只是別想讓她再開口叫一聲媽。
陸眠回到別墅,收拾自己的東西,大部分有價值的物件,譬如陸時勛收藏的畫作古董都是不能動的,她整理了一些衣物。
走出房門,最后回望了房間一眼,窗臺上,徐沉送她的蓋倫木雕,迎風而立虎虎生威,縱是前方千軍萬馬,巋然不懼。
沒有人是天生的勇者,她有什么資格,與他訂下契約和承諾?
關(guān)上了門,陸眠去了一趟陸時勛的房間,房間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干凈整潔,擺設(shè)物品,遵循一絲不茍的嚴謹。
陸眠也不知道她想尋找什么,很多東西都是不能帶走的,但是她還是想尋找一些可以留作紀念的東西。
在陸時勛的抽屜里,陸眠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方形的小盒子,外觀很簡潔,木質(zhì),并不貴重,鎖是密碼鎖,陸眠嘗試著,用自己的生日和陸時勛給她的□□密碼去開這個鎖,但均以失敗告終。
陸眠下意識就感覺到,這個盒子里,裝著父親未曾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將木盒裝進了書包,一起帶了下去??蛷d里銀行的工作人員對陸眠的物品進行檢查。
“這里面是什么?”戴著白手套的小哥指著木盒問她。
“朋友送我的生日禮物。”陸眠如是回答。
“能不能打開給我們看看呢?”
“密碼我不記得了,如果你們有會開鎖的,我倒是挺希望你們幫忙弄開它?!标懨咻p描淡寫地說道。
小哥端起木盒在耳邊搖了搖,盒子很輕,里面似乎沒裝什么東西,外觀看上去也并不值錢,很像是精品店買來的禮物盒,他索性揮了揮手:“算了,拿走吧。”
兩個月后。
徐沉從監(jiān)獄出來的那天,天色依舊陰沉,秋風席卷著大地枯草,帶來凜冬將至的訊息。
King的所有隊員站在鐵門外等著他,甚至包括一身白羽絨服的蘇懸。
徐沉出來的時候,整個人瘦了很大一圈,從側(cè)面看輪廓更顯鋒利,眼神略微有些空洞,甚至茫然。
大洲走過來接過了他陳舊的背包,記得第一次去車站接他的時候,他也背著這個包,三年了,還在背。
“不要看了?!鄙宪嚨臅r候孟瑤光如是對站在車前的徐沉說道:“陸眠家里出了事,現(xiàn)在誰都聯(lián)系不到她?!?/p>
徐沉的手微微一顫,斷了半截煙灰。
車上,他一個人坐在最后排,誰也不搭理,沉默著,看著手機,手機里是財經(jīng)新聞的復(fù)播,報導(dǎo)著陸時勛地產(chǎn)王國的轟然倒塌,以及突發(fā)腦溢血的死亡…全程新聞主播的沒有感情的聲音空蕩蕩地回響在整個車廂里,沒有一個人說話。
徐沉躬著身子,背繃得很緊,宛如一只屈蝦,又像拉滿的弓弦,仿佛隨時都可能斷掉。
終于蘇懸一把抓過了徐沉手里的手機,關(guān)掉了屏幕,用壓抑很久的聲音對他說道:“別看了,這事兒都過去兩三月,你現(xiàn)在難受,有個屁用,現(xiàn)在你該為自己好好想想將來,當初要不是那個女人,你根本不會…”
“停車。”徐沉的聲音一出,幾乎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耳朵出現(xiàn)了幻覺,那是他的聲音?宛如千年的腐木一瞬間被碾碎于塵埃,難以想象,這般垂老的聲音,是那個曾經(jīng)摧枯拉朽不可一世的少年發(f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