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著電腦屏幕瞅了又瞅,快把屏幕看穿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看出來了么?”教學(xué)干事問。
“額……肺特別黑?”
底下瞬間肅靜,接著哄堂大笑。
教學(xué)干事臉都扭曲了:“然后呢……”
“然后啊……”
“暈過去……”老師的食指用力點著胸片上的典型征象,“你線看到?jīng)]有????線!這里有根線!氣胸線!看到?jīng)]?線外是無肺紋理的透光區(qū),線內(nèi)為壓縮的肺組織,這么典型的氣胸都看不出?”
黎糯尷尬地繼續(xù)瞅屏幕,她真沒有看出來……
她自然沒想到,自己這次一戰(zhàn)成名,一上午間名揚影像中心,以及所有鄰居科室。
中午她和盛青陽在食堂吃飯,正巧遇到了在影像中心樓上介入科輪轉(zhuǎn)的岳苓洋。
茯苓一見到她,笑開了花,打招呼說:“嗨,肺特別黑!”
黎糯一口飯噴出來。
盛青陽對她特?zé)o語:“說你什么好,我在下面狂做口型你還在肺特別黑……”
“大哥,影像中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兒哪兒哪兒都是黑不拉幾的,口型這套不管用,除非你是發(fā)光體或者我自帶探照燈?!彼埠芪?。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擋頭風(fēng),怎一個郁悶了得。
下了班,她忙趕去媽媽病房陪夜。
媽媽的第二療程化療接近尾聲,副作用很厲害,托烷司瓊和中藥雙管齊下仍舊不能止吐,以至食欲愈發(fā)變差。腹痛癥狀也在加劇,晚上睡覺得靠鎮(zhèn)靜催眠藥,最近連睡夢中都會痛醒,昨晚不得不上了一針強痛定。腸梗阻愈演愈烈,腹部脹滿,排氣劇減。而更讓她擔(dān)心的是,近幾天出現(xiàn)了骨節(jié)疼痛的癥狀,骨轉(zhuǎn)移不能排除。
許是因為媽媽還算年輕,腫瘤細(xì)胞的頑強和發(fā)展程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她的想像。
待媽媽終于在藥物作用下睡去,黎糯得空抱了本《影像診斷學(xué)》跑去家屬休息區(qū),疲憊不堪地一屁股坐下。
有人來到她身邊,然后眼前出現(xiàn)了一大杯關(guān)東煮。
“你來了?!彼舆^遲來的晚餐,謝過樊師倫。
“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嘛,到頭來倒是我請你吃關(guān)東煮?!彼裨沟?。
“其實也沒錯。”黎糯咬了一口脆骨腸,想了想,道:“我結(jié)婚的時候不是請你吃了早飯么?那我離婚的時候是該你請我吃晚飯?!?/p>
“推理成立,合情合理?!痹倏幸豢冢匝宰哉Z道。
樊師倫半晌沒了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就知道是因為這個……”
“不驚訝?”
“嗯,不算太驚訝?!?/p>
黎糯笑了,放下關(guān)東煮,端詳了他片刻,突然間斂起笑意,問他:“煩死人,你有夢想么?”
“夢想?誰都有吧?!彼行┯牣愑谒奶釂?。
“誰說的,我就沒有?!被剡^頭,她幽然道。
“起碼這之前的二十多年,都沒有。”
“我一直覺著夢想是個挺可怕的東西。你看我爸,非常有夢想,誰都知道他的夢想:死也要成為C大遺傳學(xué)專業(yè)的教授。后來他就死了,至死只是個講師?!?/p>
“我過去的成長軌跡,就是念岳芪洋念過的學(xué)校,走岳芪洋走過的路。沒有夢想,按部就班。為什么?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和家庭,在陽光下侃侃而談夢想的只屬于被選擇的人,而我的聲音,無論如何嘶吼,也不會有人聽到。”
“我沒有違背過媽媽的意思,不止是因為我只有媽媽,還因為我要追隨的人是他。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大殮上的我們,同時躲在角落。我一直在哭,而他對我說:'你的心情,我都懂,所以你不要哭'。明明他也是個孩子,也傷心著,偏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子??墒呛芷婀郑⌒〉乃谷粨碛心茏屓税残牡臍鈭?,一如現(xiàn)在?!?/p>
“可惜,我珍藏了近二十年的片段,原來只 我一個人記得。有時候我在想,那時候我就應(yīng)該喜歡上了他吧。但是有緣無分,不可強求。離婚或許解開了我記憶中對那抹心有靈犀的留戀。消失了,也釋然了?!?/p>
“而我現(xiàn)在,只希望媽媽能活滿半年,這大概是我活到現(xiàn)在,唯一可以稱之為夢想的東西。”
樊師倫心目中的黎糯,常常裝瘋賣傻,骨子里卻異常懂事。但此時此刻面前的她,仿佛又增添了一種涅磐的意境,悲傷,而越發(fā)堅強。
人的成長需要催化劑,那可能是一個人決絕的背影,抑或是放手一段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