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神兵
蕭沉拿著剪子,彎腰在自己的花圃里穿行,一邊慢吞吞地修剪著葉尖枯萎的部分和橫生的枝蔓,一邊小心翼翼地控制著步伐,以免傷到了心愛的花苗。
這一園子品種各異的蘭花兒向來都被他當寶貝一樣呵護著,輕易不讓人瞧。
這么些年來,只有謝語童還是尋簪閣副閣主的時候,有一回吃閣主的醋,跑來園子里把所有的花木都狠狠踩了幾腳,讓他郁悶了好久。
“心狠手黑”的謝語童終于嫁出去以后,再沒人敢來踩花拔草,或者偷了他種的新茶送人情,蕭沉守著偌大一個園子,有時竟也覺得冷清清。
尋簪閣總部里人是不少的,一位閣主,兩位副閣主,下面還有五樓的樓主。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好靜,又只喜歡花花草草,他這兒就從不像通幽樓樓主路千尋那里一樣熱鬧。
人常說他溫潤儒雅,是個遺世獨立的謙謙君子,可也正因如此,他們也總是對他客氣、恭謹、尊重就是沒有親近。
他們看他的眼神并不像在看一個人,而是像在看一幅畫。
畫中人美則美矣,自然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
蕭沉將最后一點枯葉剪下來,隨手扔在泥地里。過不了幾天,這些都會萎頓成塵,去滋養(yǎng)新生長出來的幼苗。
江湖中人來來去去,新人舊人也無非如此,只可惜于他蕭沉,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戀棧的人或物。
謝語童癡戀閣主那么多年,最終還是幡然醒悟隨李毅而去。
閣主還想著那個黃土壟中的紅衣女子,大概今生也不會再娶。
至少他們都是體會過那種感覺的,想要擁有想要親近一個人的感覺??墒撬麖膩矶紱]有,這世間一切人事物皆如流水在他心頭劃過,只留下淡淡水漬,留不下一道刻痕。
這與絕望、厭世、孤僻又不同,他只是淡然,面對一切都覺得溫和安靜,卻生不起什么強烈的欲望。按路千尋的說法,他這是到境界了,不應該來混江湖,而應該去出家當和尚。
他當時怎么回答來著?哦,當時他說,混江湖跟當和尚,本來就沒什么不一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后面不記得了,不過路千尋一定嘲笑了他,這小子就是嘴賤。
蕭沉放下剪子,在花圃旁邊的石條兒上面坐下來,手里捏著一朵新培育出來的蘭花,這是從前沒有的品種,目前這世上還找不出第二株來。放到鼻尖下面聞一聞,蘭花原本的香氣夾雜著躑躅清冽的味道,果然很特殊。
他正在發(fā)怔,就聽到不遠處有門扉開啟又被甩上的響聲,接著隨著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聲,路千尋的聲音“哎呦哎呦”地響了起來。
看看天色,還不到正午,看來路千尋這小子又賊心不死,去叫閣主起床了,天天被閣主扔出來,天天都不嫌煩。
“早睡早起身體好啊閣主!你這樣會發(fā)福的!發(fā)福的!墨三墨三,快出來,有人要睡死了!”路千尋精神頭十足的聲音回蕩在院子里,實在是非常聒噪。
打掃的下人見怪不怪地拖著笤帚走過,順便嘲笑路千尋,“小蠻腰兒,墨三副閣主半個月前就出門啦,你叫魂啊。”
路千尋瞪他一眼,反而被人家無視了。
這外號有個典故,路千尋從前總是為自己腰細腿長沾沾自喜,后來不知是誰說,如果拿根風箏線拴在他腰上,把他當風箏放說不定也能飛起來。
于是從此以后路千尋最恨手下人管他叫小蠻腰,偏他太愛跟下邊人打成一片,半點威信也無,到最后反而人人都管他叫小蠻腰,除了干瞪眼他也沒辦法。
蕭沉捻著手里的花,看著路千尋氣鼓鼓的模樣,兩邊臉頰都鼓了出來,看上去有趣極了,想著戳一戳說不定能戳出個酒窩來,于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這一笑暴露了目標,某位自稱“楚腰纖細掌中輕”的家伙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熟練地將爪子往蕭沉肩上一搭,陰沉沉道:“蕭花花,再笑我就把你的花全部踩死,讓你改名叫蕭沒花花?!?/p>
蕭沉哭笑不得地把那只爪子撣掉,無比淡定地說:“我本來就不叫蕭花花,更不叫蕭沒花花。”
“嘁,你也太沒趣兒了,天天就跟那老和尚入定一樣。咦,這是什么花兒,沒見過誒。”路千尋目光落到蕭沉手上,立刻亮了起來,他是通幽樓樓主,通幽樓雖然職責在于追蹤偵查,然而他卻喜歡機關(guān)巧術(shù),最稀罕這種看上去很稀有的東西。
蕭沉將手掌一攤,言簡意賅,“蘭花?!?/p>
路千尋懷疑地看著他,“蘭花?不可能啊,從來沒見長成這樣的蘭花,你不會是又去哪個深山野溝里亂挖東西了吧?”
“我什么時候去過深山野溝里挖東西,我又不是狗?!?/p>
路千尋狐疑地從蕭沉的掌心拿走那朵奇異的蘭花,指尖劃過蕭沉掌心紛繁錯雜的紋路,留下一閃而逝的溫度與觸感,蕭沉無端地覺得掌心微癢,甚至連心緒都有點異樣。
路千尋把花湊到眼前看了好久,又聞了又聞,喃喃自語,“不對呀,分明有躑躅花的味道?!?/p>
略帶點驚疑的聲音把蕭沉驚醒了,他點點頭,說:“對,這是我新培育的品種,劍蘭與躑躅花嫁接而成的,還沒有名字?!?/p>
他一抬頭,正看到路千尋扯下一片花瓣,扔進嘴里嚼了嚼普天之下只有這小子會做出這種奇怪的事情吧,也不怕他種出來的花有毒么
路千尋大概覺得味道不錯,又把一整朵花都塞進嘴里,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挺好吃,下次可以用來做蘭花糕,唔唔,不如叫合珠蘭好了?!?/p>
“合珠蘭?什么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