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幸的幸運（9）

倆人沉默地上了樓，打開門后，芮睿直接走向客廳，他知道司佑有把東西扔到客廳茶幾上的習慣，進去一看，果然一桌子都是病歷和片子。

司佑沒去管芮睿，他像是見了親娘般撲向沙發(fā)，一躺上去就滿足地嘆了口氣，蹭著那熟悉的劣質(zhì)假皮味道，從來沒有如此滿足過。

耳邊傳來片子晃動的刷刷聲，他努力把眼睛撐出一條縫，看見芮睿舉起片子對著日光燈看。

即使沒有白大褂，這個男人還是這么帥，尤其是工作的時候，那種氣勢無論男女都無法抵抗，司佑在心中感嘆道。

剛感嘆完，芮睿就轉(zhuǎn)過身來，背對燈光他看不清芮睿的表情，懶洋洋的笑了笑，道：“怎么樣？”

“你還笑得出來？”

“有你在呢，我怕什么?！彼居有呛堑氐?，“你不是權威嗎？”

“我不是腫瘤科的?！避穷Ｗ讼聛?，猶豫了片刻，道，“腦部腫瘤，位置很不好，在……”

“不用告訴我，反正我也不懂。”司佑聳聳肩，“我知道是癌癥就行?！?/p>

“不是癌癥?！避穷５穆曇粲行┐螅S即又降了下來，“現(xiàn)在還不能肯定，得再做檢查?！?/p>

“嗯?！彼居优牧伺能穷５募绨颍昂昧?，可以讓我去睡覺了嗎？”

芮睿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在司佑往臥室走去時道：“明天去我那兒?！?/p>

司佑想了想，還是站住了：“我不想去你那兒?！?/p>

芮睿怔了怔后，道：“如果你想在別的醫(yī)院……”

“我不想做手術。”

芮睿的表情僵在臉上：“你什么意思？”

“今天那個醫(yī)生說了，這個位置很不好，就算是良性手術后也有可能會有并發(fā)癥?！彼居踊貞浿缟系脑挘拔也幌牖钪鴧s看不見，說不清?！?/p>

芮睿坐著的姿勢變得更加防備：“那你準備怎么辦？”

“保守治療吧?！彼居与S口道，“反正腫瘤也不大?！?/p>

“但是影響很大，這個地方會讓你很難受。”

司佑想了下，撇了撇嘴：“無所謂，我一直很難受?！?/p>

芮睿微愣了下，接著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你在怪我。我以前是對你不好，但現(xiàn)在不同了，我不會在這個時候丟下你的。”

司佑打量了芮睿一會兒，那張迷得他神魂顛倒的臉此時卻慢慢褪去了漂亮的面紗，只剩下猙獰的邪惡。

他笑了出來，是真的覺得好笑：“你果然會這樣?！?/p>

芮睿的笑容凝固了：“怎樣？”

“我的死將會成為你的一個勛章，你是這么有愛心。你為我送終，照顧我最后的時光，人人都會稱贊你是個如此偉大的人?！?/p>

芮睿慢慢又展開一個笑容：“你不想要嗎？”

“不想。”司佑毫不留念地拒絕了，“對我來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p>

芮睿以為他的誘餌是成功的，這個孜孜不倦粘著他，愛著他，向他奉獻的男人，面對這最后的溫暖，怎能不如飛蛾撲火般呢？

“為什么？你不愛我了？”

“愛？可能吧。”司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還以為我對你說這些時，不是破口大罵就是哭得像個傻逼，其實，比我想像得要容易得多。我就是這么講出來了，而且，事實就是這樣了，什么也改變不了了?！?/p>

他有點意猶未盡，又道：“你什么也改變不了，小睿?！蓖ｎD了下，他高興起來，“你知道嗎？我講這句話時感覺爽爆了，看見你吃鱉比聽到你說‘你愛我’還爽。”

芮睿嘴角揚了揚：“我也沒說過我愛你?！?/p>

“嗯?！彼居悠届o的回道，“我知道。”

“而且我也沒說我想改變什么，你就算死了，與我何干。既然你這樣說了，那我還是走吧?！?/p>

司佑看見芮睿站了起來，心里終于放下了塊石頭，他送到門口，眼皮都快睜不動了，正想關上門，芮睿突然又轉(zhuǎn)過身來：“你真不去我那兒？”

“嗯。”他打了個呵欠，“你能走了嗎？我真的很困?！?/p>

芮睿在門口站了許久，一直站到司佑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才問：“有多困？”

司佑沒反應，被芮睿一推，他猛地抬起頭來，睡眼朦朧地咕噥：“很困?！?/p>

芮睿重新進來，拖著他的胳膊往臥室走。

“你到底還要干什么？”司佑不耐煩地問。

“你睡你的。”

有了這句話，司佑也懶得再追問，往床上一撲，幸福地會周公去了。至于芮睿在家里這件事，他可不會去擔心，這個變態(tài)對于小偷小摸之類的事完全沒興趣。

芮睿去客廳繞了圈，拿起片子看了又看，試圖找出一點是良性的鐵證，卻一無所獲。

就算是良性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有可能變化。如果保守治療，像司佑這種年輕強壯的成年男性不僅效果差，副作用也會很大，而他的倒下完全有可能只在一瞬間。

最重要的，就像司佑說的，一切都已經(jīng)脫離了他的控制。

芮睿捏緊了雙手，緊咬著嘴唇，一時之間陷入了迷茫中。

司佑要死了，在或長或短的時間內(nèi)，這個認知令他有些困惑。

他從未想過司佑會死在他前面，無論是精神狀態(tài)還是身體健康，他都低于司佑。更何況，也許在疾病或者老死之前，他就會因為干一些蠢事而送掉性命。

司佑要死了，而司佑對他芮睿來說算什么呢？

愛人？傭人？情人？朋友？青梅竹馬？鄰居？

他說不清。

芮睿一直自認是個頭腦清晰的人，他有著明確的目標，并且會在尋找到合適的進發(fā)路線前克制自己。他是個成熟而聰明的成年男人，怎么會因為一個人的逝去而驚慌失措呢？

事實擺在眼前，看完片子的那一刻，他坐在那里，卻驚慌得像是坐在摩天高樓的邊緣，腳下就是無底深淵，只要往前一步，就萬劫不復，而一直環(huán)繞在他腰上，把他牢牢定在樓邊的強壯手臂卻消失了。

冷靜一點，芮睿，冷靜的想一想，如果沒了司佑，你的生活會有什么改變？

第一章 不幸的幸運（完）

芮睿走去了臥室，站在床邊，看著蜷縮在被子里“朋友”熟睡的臉。他附下身去，輕輕拂開司佑額前的碎發(fā)，看著那緊閉的雙眼和皺起的眉頭。

司佑微微張著嘴，睡得像個孩子，緊張的姿勢和不時在眼皮下轉(zhuǎn)動的眼珠卻顯示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