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庭心平氣和,當(dāng)沒看到。
心里有個小疙瘩,直到下晚自習(xí)回家,童淮都悶著沒說話。
洗完澡,倆人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椅上,脖子上搭著毛巾,有一搭沒一搭擦著頭發(fā),都懶得動彈。
薛庭瞥了眼安靜時長超過三小時的童淮,把今天分的牛奶遞給他,看他仰頭喝了口,冷不丁道:“見到我媽了?”
童淮噗一下,猛地嗆咳起來。
薛庭氣定神閑地遞給他張抽紙,等他開口。
童淮喘過氣來,愕然極了:“你怎么知道?”
“下午看見了。”薛庭看他咳得臉頰通紅,頓了頓,良心發(fā)現(xiàn),給他順了順背,看他緩過來了,又坐回椅子上。
童淮訕訕的:“哦,那你怎么……”
“我不想見她?!?/p>
和余卉說的一樣。
看童淮滿臉欲言又止,仿佛在說“快向我傾訴”,又有顧慮,薛庭好笑道:“我不說的話,你今晚都睡不著吧?!?/p>
童淮謙虛:“頂多掙扎到半夜再做個夢自己補全嘛。”
薛庭無言地與他對視幾秒,無奈搖搖頭,薅了把他柔軟的卷毛:“想聽什么?”
“真說?。俊?/p>
童淮眼睛一亮,心里喜滋滋的。不是因為可以聽見薛庭的秘密,而是因為薛庭愿意告訴他自己的秘密了。
他中了頭彩似的,卷起小被子,把自己往里面卷了卷,受傷那條腿擱在床邊,另一條腿曲著,捧著下巴,盯著薛庭,淺色的眼珠里溢滿了猶疑。
觀察了會兒薛庭的表情,童淮確認(rèn)他沒有一絲勉強,才小心翼翼地問:“你爸爸媽媽……”
明明是在談嚴(yán)肅的話題,見他這樣,薛庭反而失神了一瞬。
……簡直像只可憐兮兮又討人喜歡的小狗。
回過神,他與童淮對視片刻,淡淡道:“離婚了?!?/p>
童淮:“啊……”
意料之中。
所以薛庭的媽媽是改嫁到有錢人家里去了嗎?
那他爸爸呢?
不會真是個老酒鬼老賭鬼吧?
“他們年輕時沖動結(jié)婚,等那陣激情冷卻,逐漸就兩看相厭?!?/p>
偏偏又對當(dāng)初天雷勾地火般的舊情有一絲不舍,明明沒有感情了,還對彼此的緋聞充滿了嫉憤,陷入無限期地猜忌與爭吵。
“……所以沒怎么管過我?!?/p>
薛庭頓了頓,說這句話時沒什么表情。
他說“沒怎么管過”,那肯定就是不聞不問,甚至態(tài)度更糟。
“后來反目成仇,互相出軌,互相陷害,就離婚了?!?/p>
再曲折的經(jīng)歷,放到薛庭口中,也只是三兩句話。
可是稍微想象一下,就能想到其中的折磨和痛苦。
童淮呆住了。
其實下午和余卉談話時,余卉的談吐稍微扭轉(zhuǎn)了一絲他的印象,以至于他對余卉還產(chǎn)生那么一絲同情。
薛庭說完那幾句話,陷入了某種回憶。
薛頌薄和余卉相識于一場上流酒會。
兩人擦肩而過時眼神碰撞,一瞬間天雷勾地火,都覺得對方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人。
愛情來得突然,也轟轟烈烈,兩人相識不到半月,就閃婚了。
然而這種閃電般的愛情來得快,去得更快,不到一年,兩人就產(chǎn)生了厭倦,然而那時余卉已經(jīng)懷胎八月。
聯(lián)姻的家族,又有了孩子,不是任性玩家家酒,當(dāng)然不可能說斷就斷。
從薛庭記事起,就不曾見過父母和睦相處。
吃飯時說著話突然就罵起來,掀桌掃盤,一同在家里辦公時,突然就打起來,紙片撕得滿天飛,互相謾罵、互相嘲諷,扭曲的表情,崩潰的尖叫,歇斯底里地怒吼。
即使如此,也要在媒體面前維持表面的和諧,從不分居。
他們折磨完彼此,又轉(zhuǎn)頭來折磨薛庭,想把他身上和對方相似的地方磨掉。
薛庭的情緒就是那么被一點點被磨平的。
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薛庭和他們誰都不太像,又放下心來,專心地繼續(xù)折磨彼此。
薛庭是他們唾棄的愛情的證明,倆人都對那段記憶不堪回首,連帶著對薛庭也沒好臉色,像是他的出生是個錯誤,總在明晃晃地告訴他們,他們不該結(jié)婚,更不該有個孩子。
他們恨不得薛庭從未出現(xiàn)過。
也真是奇怪,明明是他們一時激情,卻將錯誤全部推到了薛庭身上。
當(dāng)然,讓他徹底想遠(yuǎn)離的原因不是這個。
童淮很干凈,他不想說給童淮聽。
薛庭想起轉(zhuǎn)學(xué)前那幾個月無厘頭的生活,隨意挑了幾段回憶,滿足童淮的好奇心,嘴角彎起個嘲諷的弧度。
薛頌薄和余卉對他轉(zhuǎn)變態(tài)度,不過是因為從那場漫長的折磨里喘過了口氣,終于徹底撕破臉,也算放過彼此,再回頭看看,發(fā)覺虧待了兒子,產(chǎn)生愧疚,想要彌補了。
直到他說完最后一個字,童淮也沒吱聲。
薛庭抬抬眸,想看看童淮的表情。
他在很多人眼里看到過同情與憐憫,比如他的叔叔薛頌初,再比如打電話聯(lián)系他,問他想不想來這邊的爺爺。
他以為他會在童淮眼中看到相同的神色。
出乎意料的,童淮那雙總是清清亮亮的眼底溢滿了難過和憤怒。
他在為薛庭感到難過和憤怒。
“你以后別搭理他們了!”
童淮想起薛庭不愿意跟俞問一起去吃飯,心尖簡直一涼,什么都明白了。
他不會說什么狠話,憤憤地收回對余卉生出的那絲同情,跌跌撞撞地跳下床,雙手撐在椅子兩側(cè),低頭緊盯著薛庭的眼睛,眼神灼灼的,認(rèn)真又急切:“你有那么好的爺爺,還有我們這些好兄弟呢,以后別理他們,他們不配當(dāng)你的家人?!?/p>
薛庭很少見到這么真摯的眼神。
他像很著急,想告訴他,他不用那么明事理、懂分寸、知分量。
薛庭微仰著頭,深深地望了他片刻,微微笑了:“嗯?!?/p>
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