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精神不濟, 得等養(yǎng)好傷,觀察一段時間, 才能接回去。
童淮坐在邊上,看小花睡過去了, 扶著薛庭站起來:“走吧?!?/p>
周末老屋附近總是聚集著一群熊孩子, 吵吵嚷嚷的,破舊的樓道里倒很安靜。
從盛夏到初秋, 薛庭送童淮回來過很多次,這還是第一次走進這個樓道, 進入了童淮家里。
這是童淮媽媽長大的地方,于他和童敬遠(yuǎn)來說有特殊含義。
除了俞問, 童淮也是第一次帶其他人走進來。
出乎意料的,沒感到排斥。
斑駁陳舊的防盜門嘎吱一聲, 徐徐打開,露出了老屋的全貌。
蒙上時光濾鏡的墻壁,仿佛上個世紀(jì)風(fēng)格的家具, 墻壁上還糊著報紙, 整個空間又小又舊, 但井井有條。
薛庭感到稀奇, 揚了揚長眉:“我還以為你待的地方會是狗窩?!?/p>
童淮毫不心虛:“我勤快?!?/p>
——我勤快的陳阿姨三五天來一次!
說完, 他拒絕了薛庭的陪同,自己一蹦一挪地扶著桌椅進了主臥, 去收拾需要的東西。
薛庭沒什么意見, 一手插在兜里, 環(huán)顧四周。
這種狹小破舊的環(huán)境,與渾身精致的童淮格格不入。
不是說童淮的穿著打扮有多華麗,而是他身上有種若有若無的、仿佛是被精心細(xì)養(yǎng)長大的精致,敞亮,明凈,又通透。
那是從每一寸皮肉骨骼、到眉眼唇角、到舉手投足的行動中,都散溢出來的氣質(zhì)。
實際上,童淮所說的經(jīng)歷,與他本人顯露出的神采也不相容。
沒有哪個經(jīng)歷過黑暗的人,能有他那種清澈無暇的眼神。
薛庭原本有一絲狐疑,對童淮敘述的悲慘經(jīng)歷抱有半信半不信的態(tài)度,可環(huán)視了一番周圍環(huán)境,又拿捏不定了。
顯然,童淮很喜歡這間屋子,也很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
世界上應(yīng)該不會有哪個傻逼,有錢但腦子壞了,會在暑假跑到小餐館里端盤擦桌,還放著更舒適的地方不待,一直住在這種地方。
薛庭思畢,淡淡一哂。
他最近好像總是忍不住關(guān)注童淮,情緒也經(jīng)常受到他的影響。
他收回目光,走到窗臺邊,想到這里應(yīng)該是童淮幾次目送自己離開的地方,掀開窗簾,發(fā)現(xiàn)陽臺上擺放著一盆小小的月季。
童淮的課本多半留在教室,需要帶走的不多,在衣柜里一通亂翻,胡亂扯了幾件衣服,跟著作業(yè)和課本一股腦地塞進書包,扶著墻跳出主臥,瞅見薛庭站在窗邊,在看童敬遠(yuǎn)心頭的小花花,一拍腦門:“差點忘了,幫我拿一下?!?/p>
“你養(yǎng)的?”薛庭不覺得童淮這性子會養(yǎng)花,走過來順手拎起書包,把花遞過去。
“不是……哎,也算是吧,”童淮雙手捧過,想了想,解釋,“是我媽媽很喜歡的花?!?/p>
以往薛庭對一切都深淺有度,不會在這種敏感話題上深入,這次卻鬼使神差地接了話:“你媽媽……”
童淮漂亮的眼睛微微彎了起來,神情意外的溫柔:“我媽媽很漂亮,很溫柔,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和妻子。”
薛庭靜靜地看著他。
小卷毛很喜歡自己的媽媽。
他小時候最討厭的命題作文是《我的媽媽》。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輕輕戳了一下,又酸又軟。
薛庭嗯了聲,揉了把童淮軟乎乎的小卷毛:“回去吧?!?/p>
他低下眼,語氣也輕柔了點,“要抱嗎?”
樓下熊孩子那么多,這一陣都打過照面,有點臉熟了,公主抱太丟臉。
童淮十動然拒:“留著抱你對象去?!?/p>
薛庭半瞇起眼,輕輕磨了磨牙。
之前那種隱隱約約的怪異感不是錯覺。
這小孩兒似乎特別在意他未來的對象。
扶著倔強的童淮下了樓,薛庭想起家里沒菜了,先騎車去了合合樂,下車按住童淮:“等我十分鐘,別亂跑?!?/p>
童淮也蹦不動了,腳疼腿疼全身疼,有氣無力地?fù)]揮手。
把童淮一個人放在外面,怎么都不太安心。
薛庭動作很快,十分鐘不到就回來了,還帶了個冰淇淋,當(dāng)作給童淮乖乖聽話的獎勵。
過紅綠燈時,薛庭得了空,不太習(xí)慣身后沒有碎碎念,回頭瞥了眼。
童淮一手抱著花,垂著眼,眼睫密密蓋下來,認(rèn)認(rèn)真真地在舔冰淇淋,半截紅舌頭露出來,嘴唇濕紅潤亮。
薛庭的目光在童淮的嘴唇上停留了幾秒,移開眼,神色平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自行車穿過望臻區(qū)的大街小巷,穿過沸沸揚揚的人群,香草冰淇淋的味道縈繞不散。
出來這么久,極遠(yuǎn)處的天邊已經(jīng)爬上了醉紅的云霞,染了半片天空,西區(qū)上空纏綿往復(fù)的電線上停著歸鳥,又被路過的車按響喇叭驚飛。
與另一面高時效快節(jié)奏的大都市相反,整個西區(qū)的時光仿佛慢了好幾度,傍晚清爽如一杯剛榨好的西瓜汁。
童淮眼底倒映著殘霞,心情一下就好了。
他晃了晃完好無損的那條腿,傾身靠到薛庭背上,嗅到對方衣服上淡淡清爽的洗衣液味道,笑瞇瞇的:“薛哥,謝謝。”
這條路不是回薛庭家最近的那條,卻是能觀賞到西區(qū)最漂亮的夕陽的那條。
薛庭當(dāng)沒聽到,沒搭理他。
繞了條長長的遠(yuǎn)路,爬上回家那道緩坡時已暮色四合,熟悉的院門前站著三個陌生人,似乎剛從里面出來。
老爺子站在院門邊,幾人不知沖他說著什么,又深深地鞠了鞠躬,態(tài)度恭敬又謙卑。
童淮睜圓了眼,扯扯薛庭的衣角,小聲問:“那幾個人是誰?。俊?/p>
薛庭隨意瞥了眼那邊:“爺爺以前的學(xué)生?!?/p>
“學(xué)生?”童淮更愕然了,“爺爺以前是老師?”
中學(xué)老師嗎?
童淮腦補的凄慘小老頭形象轟然碎裂。
老爺子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知識分子!
“現(xiàn)在也是,”薛庭奇怪地看他一眼,“只是他腿沒好全,我不讓他出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