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十二月常雨,一大團的濕冷在臺北徘徊不去,每天早上陳海天拉開窗簾,從臥室的窗戶向外望,外頭永遠下著毛毛雨,無法把空氣刷洗干凈、反而讓一切都糊成一團的那種毛毛雨。
他走出臥室,經(jīng)過走廊,走進廚房,打開天花板上那顆透明的大圓球,舀一匙餅干給雨天,喝當天第一份咖啡,為自己煮豐盛的早午餐,下午一點半到一樓,等著蛋糕店送來糕點,排放好水杯,確定咖啡豆及各式配料各就各位,打開音響放舒緩的音樂,兩點時按下鐵門開關(guān),新的一天展開。
這就是他的生活,每日重復看著杯盡人散,看時間來不可遏,去不可止。
他沉迷其中,毫不厭倦。
現(xiàn)在他可以非常坦然的向沒有事陳述和自己有關(guān)的現(xiàn)實了,那個讓他過度在意而不愿靠近的沒有事,都隨著那些似有若無的好感,在時間的流里消逝,連埋葬之地都沒有。就只是消逝了。
所以,他偶爾會寫信給沒有事,說著咖啡館里的瑣碎,店里進了新的荔枝啤酒、推出耗時耗工的掛耳袋、磨豆機的保險絲又壞了、粉紅金剛改名為黑金剛……
只是沒有事的最后上站時間,始終停在二??六年的六月十一日。而二??八年已經(jīng)等著在十二天后向他招手。
“今天第一次炒埃塞俄比亞的哈拉咖啡豆,有淺淺的谷物味,聞起來很熱情……”
星期二的下午,雨沒有再繼續(xù)下,咖啡館透著沉靜的薄光,雨天坐在床邊的桌子上曬太陽,陳海天把寫好的信寄給沒有事之后,想起《飄》的故事。那個看了六年郝思嘉的埃塞俄比亞囚犯,也是一樣熱情吧。他在心里想,有熱情才會花那么多心力去翻譯,當然另一方面也是沒別的事做。
他點進信箱,找出當初沒有事寄的那封信,把這個故事重溫一遍,接著在信箱里隨意挑揀些信件來看,一直看到雪女和鮫人故事,沒有事寄給他的最后一封信,他讀了又讀,手指無意的敲下空白鍵,熒幕最底端突然多出一行字。
“希望你能擁有幸福的眼淚,一世平安無憂。”
他動也不動的看著這行字很久很久,才想通是怎么一回事。
沒有事寫來的信,內(nèi)容不多,字數(shù)永遠不會超過一頁,而且像文章一樣,段落分明,文字塊互相接續(xù),可是他每次看完信,總會看到畫面底部的狀態(tài)列寫著:“第1/2頁(99%)”,提醒他還有1%在第二頁,但是按下空白鍵翻頁后,卻只得到一兩行的空白。
他猜測沒有事寫信時,會先按很多下輸入鍵,開出一片空地,接著才把文字植上去;信寫完后,沒有植上字的空行,就成了底部的沉淀物,讓他要多按一下空白鍵,才能夠看到文章最底。
于是他習慣看完第一頁后,直接按鍵離開。
于是這行祝福藏在1%的空白里,藏過了好幾天,好幾個月,好幾個季節(jié)。
于是他只能對著電腦說聲謝謝。
“也祝你一世平安無憂?!?/p>
時間過去的那樣快,原本亮著的天暗下來,下班人潮從門口忽忙的閃過。他趁著店里沒客人,進小廚房快速用面糊煎薄餅,淋上前幾天做好的蘋果醬,端著盤子走回吧臺準備享用時,卻看到阿明和五阿哥站在門口對他招手。
他只好進廚房煎第二份薄餅。
再度從廚房出來時,梁美莉倚在吧臺旁兩眼發(fā)亮:“喔寶貝,做給我吃的嗎?”
他第三度進廚房,直接煎出足以喂飽所有人的薄餅。
趁著朋友們吞食時,他說著今天的發(fā)現(xiàn),“感覺像破案之后又找到新線索,但完全不影響破案結(jié)果,而且法律追溯期也過了?!?/p>
“一樣是雞肋?!绷好览蛲讨★炚f。
“你不約出來見見?多個朋友也好,你朋友有夠少,就當找個人來分攤我們?nèi)齻€的辛苦?!蔽灏⒏绾軐嶋H的建議。
“我的話會繼續(xù)擺著,就當美好的回憶,畢竟一年半多的時間,也許他已經(jīng)腐朽了?!卑⒚鞯慕ㄗh則是感性中帶點實際,“像你也腐朽了,從文人變商人,商人重利輕別離吶這位公子?!?/p>
“偶個倫覺得,你去行天宮擲個爻看看?!绷好览蜃炖锶麧M薄餅,卻硬要舉手做完全無用的建議。
“我只是告訴你們我的發(fā)現(xiàn),沒問你們意見,而且那個ID還在冬眠。”陳海天無奈的揉著太陽穴。